很奇怪的,也许是由于闻命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他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闻命的压力,以至于他实在忍不住好奇又忧虑地询问,闻命,你到底在干什麽呢?为什麽你工作那麽累呢?
闻命没有立刻回答他,欲言又止。他感到紧张,忽然又不想问了。
大量的丶大段的盲文,手写的纸张被粉碎,碎纸机中充满白色的碎纸屑。时敬之要清理好久,然後他又头昏眼花。
站起身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仿佛扭曲了。
可是他依然在清理,哪怕跪在地上,清理整个上午。
薄薄的疑云笼罩着他,但是他刻意不去想,他怀疑太久了,他太难以全身心地信任一个人,这样的他好累,他再也不想心怀忌惮与猜疑地生活了。
他自己在家的时候,太寂寞了,就总想找点事干,不然他好焦虑。
他盲目地信任着闻命,就好像盲目相信,对方会像七年前那样,和他在末日一般的日子里维持一线生机,带他走出来。
闻命又端了一杯水,喂他吃药。
时敬之笑着说,“好一些了。”
等闻命关上书房门,时敬之走进洗手间,他把压在舌头下的药片吐进马桶,再若无其事地出门,推开书房门进去。
闻命失笑,张开双臂接人:“这麽粘人?”
时敬之垂着眼,任由对方抚摸自己的腰和头发,窝在对方怀里一动也不动:“闻命,你还在写情书吗?”
闻命一愣,又失声笑道:“…你,想要我写情书吗?”
“想听小猪跳跳的故事。”
闻命讲了一个小猪跳跳和朋友小鹿的故事。
小猪跳跳和小鹿坐在森林里。一条小溪弯弯绕绕穿过森林,在他们身边唱着歌。
小猪跳跳说,“小鹿,为什麽你要切慕溪水呢?你的双眼比溪水还要清澈,是春天时山顶的融雪。你的身体是宽广的陆地,落满了梅花。你的鹿角就是树枝,每一个枝丫都是小径通往不同的地方。你就是森林本身,为什麽还要切慕溪水呢?”
小鹿说,“先问是不是,再问为什麽。”
小溪说,“喂!我都听见了!”
小鹿说,“谁能离了水而存活呢?而谁又不感恩溪水的眷顾呢?春日里,我们奔跑在大地上,感受风的抚摸,倾听植物和鹿角生长的声音。可恋人在花丛里的一个回眸,也比不上溪水淙淙的吸引力。”
小溪说,“怎麽说呢,事实上,我也没有眷顾你……”
小鹿说,“只不过那不是爱慕,只是对活下去的渴望。”
小溪说,“渴望,很好的双关。”
小猪跳跳说,“所以我们都还是爱自己。”
小鹿说,“那是一种本能。”
小溪说,“那算了,还是来爱我吧。”
天空突然闪过一道金紫色的闪电,隔了一会儿,又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隆”声。
小猪跳跳说,“刚刚的闪电很像你的鹿角,枝干丛生,像一个谜语。”
小溪说,“你的鹿角那麽高,雷劈中你的概率会增加吗?”
小鹿说,“小溪,你怕不是冻久了不能说话被憋着了?”
时敬之轻声说:“Asthedeerpantsforwaterbrooks,somysoulpantsforyou,ohgod。”
他的人生如此漂浮不定,如同他漂浮不定的目光:“闻命,你会离开我吗?”
他没有等对方回答,直接说:“如果有一天,有那样一天,你就离开我吧,不要觉得愧疚……没有必要,感觉愧疚。”
闻命一愣,冷声道:“你在说什麽傻话?”
“你为什麽不离开我呢?”他那麽善解人意。
“我为什麽要离开你?!”闻命很不高兴。
“我有种预感……”时敬之小声说道:“我有一种预感……”
时敬之再也不说话了。
他的心情在颠簸摇摆,他略过那些薄薄的疑云,偷偷想着。
哪怕再相爱的人也是会分开的吧。
哪怕是再山盟海誓丶刻骨铭心的誓词都会被鸡零狗碎柴米油盐的生活折腾得面目全非。
都是会离开我的吧。
哪怕把那些最最温暖丶最最珍贵的记忆全部铭记,一遍又一遍地复习,哪怕记忆力顶好,他记住了每一个细节,哪怕拼尽全力地维护着来之不易的情谊和关系,最後却都会被残忍抛弃的吧。
都抛弃我吧,他无比恶心又满心戒备地想着,那艘逐渐沉没的船上,你们最後,最最後,选择的都不是我,我最先被抛下甲板,我在海里挣扎,我一步步看着自己走向绝望,我又要变成孤孤单单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