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帮忙
和平饭店招牌灯箱上的图案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凌冽的风雪如同一头咆哮的巨兽横冲直撞,带着刺骨的寒冷让人瞬间感到寒意透骨,昏黄路灯下,蹲在黄包车前的车夫只露出一双几乎要被雪覆住的眼睛,瞥见他便赶忙直起腰,梅桑结裹紧大衣,下巴缩在昂贵的羊绒高领毛衣里,朝他摆摆手示意不需要。
头脑被吹清醒,思维却因缺了最关键的一环而理不清楚,迎风迅速走着,雪扑到面颊化掉很快又被扑上一脸,一眨眼还有更多的雪花滚下来。梅桑结走得气喘吁吁,被随意戏弄的恼羞成怒变成一根根绵密的针将他戳破,一边默默讨伐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沈忆安,一边没出息地因为沈忆安这次没有忘记他而窃喜,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割裂他,也将他粗鲁地缝补在一起。关于作弄他这一点,沈忆安还是当年的沈忆安,这是他在短暂接触中搜寻到的熟悉领域,亦是他于长久烦闷无聊的埋头苦读里难得捕捉到的一丝正向波动。
“怎麽跟兔子一样快。”
胳膊蓦地被大力拽住,接着因为惯性差点扑进来人怀里,纵使风雪交加,梅桑结仍即刻嗅到熟悉的香味,是他试过无数香皂丶香波都没能找出来的味道。他仰头,望向依旧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沈忆安,喘着粗气大声说:“沈长官,您要调查我吗?”
睫毛上也沾了点雪的沈忆安骤然贴近他耳边,一本正经地问:“是,为什麽没结婚?”
热气裹着寒风钻进他左耳,独特的丶久违的香味渐浓,浓到轻易将冷风中的那点火扑灭,梅桑结胳膊还在他手里却舍不得推开他,透过他的肩望向已经打烊的商店招牌,谈不上委屈,反生出匪夷所思的庆幸,声音也不自觉弱下来,“这是我的自由意志。”
他分明听见低哑而短促的笑声,可松开他的沈忆安脸上并没有多少笑意,反倒颇为慎重,陌生的压迫感让他不禁怀疑沈忆安揣着诸多面孔,看情况出示,最终导致看的人捉摸不透。
沈忆安是那缺失的最关键一环,他在离开云城的日子里依旧过得风生水起有滋有味,凝着他的眼睛,梅桑结几乎瞬间就为蜿蜒的山路找到合适体面的终点—和过去六年一样,守口如瓶,奔赴各自的万水千山。
“长能耐了啊梅桑结,跟谁学的这样说话,曲延竞?”
尽管很想继续看着他,理智还是拽回紧贴的视线,梅桑结重新将下巴缩进衣领,尽量以阔别已久的自然姿态回答他:“嗯,你们也很久没见面了吧。”
沈忆安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揽了一下他的肩让他转身往前走,“跟他没有见面的必要。”
梅桑结心想,云城大概没有值得他见上一面的人。
刚走没几步他就开始思考沈忆安追出来的原因,总不会是为了跟不值一提的老朋友叙旧,更不会因为捉弄他而道歉,瞟了眼快他半步几乎挡住他大半边身子的沈忆安,出声喊他,沈忆安脚步不停,于是梅桑结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摆。
沈忆安停下侧头,黑发覆了一层白雪,“冷?”他扫了眼周围,指指亮着的门店,“进去等,我把车开过来。”
顺着他的手望过去,旅馆两个字清晰映入眼帘,梅桑结收回视线说:“我回学校,你去哪?”
“送你回去。”
如果是曲延竞的话他能心安理得说好的,但沈忆安说要送他,梅桑结脱口而出的是为什麽,紧接着又改口说:“不用了,很近。”
不知道沈忆安有没有将他的话听完整,不过当被推进旅店大门,他就知道即便听完整,沈忆安还是会我行我素。
“坐。”沈忆安说完便擡腿往柜台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皮夹,一张纸币换来一盏茶,转身朝不听指挥的梅桑结扬了扬眉,“站着喝?还是开间房躺着喝?”
亲近的本能与抗拒的理智交战不分伯仲,梅桑结看看他,很快从夹缝中挤出一条可行之路—把自己想象成嬉皮笑脸的曲延竞,那样既能够同他像从前一样相处,也可以将自己的心意藏得好好的不被发现。
摘掉手套坐进沙发,梅桑结指尖轻点两下木质茶几,“有劳。”
沈忆安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侧脸看了半晌,本该往外走的腿挪不动了,把热茶放到他手指点过的地方,大马金刀往他旁边一坐,直到他抿了一口水才拿膝盖碰了碰他的:“怎麽不戴耳坠了?”
僵住的身体缓和,耳朵却因为沈忆安一句话像快好了的冻疮般泛起一阵痒意,为了不去揉它,梅桑结捧着杯子不松手,“不方便。”说完他就开始反省,如果是曲延竞,大概会说跟你有什麽关系,不过他无法对沈忆安说出这样的话,便不再为难自己,也不再将曲延竞作为标准答案。
“金戒指不适合你,曲延竞买的?”沈忆安扫了眼他的手指,边摘下另一只手套边问。
“不去开车了吗?”沈忆安和曲延竞的关系一直微妙,高中时由于喜欢同一个男孩而针锋相对,他则是他们无心殃及到的柳条。
“不急,不多聊聊你像刚才那样跑了我都不知道该上哪找。”沈忆安慢条斯理地问:“考上医学院了?”
梅桑结对他时好时坏的记忆力十分无奈,沈忆安记得他从前戴耳坠,记得他说过要成为医生,却不记得跑了没处找的人该是他才对。
“考上了,”他补充一句:“明年最後一学期。”
“原来已经过去这麽多年了,”沈忆安倾身,从他手里抽走杯子,“不烫?医生的手多金贵啊。”
梅桑结偏头看了看他,又很快转回来,“我还不是医生,以後也不一定—”耳垂突然被捏住,粗粝的指腹轻轻夹住他的耳垂并摩挲着,指腹的凉意未缓解任何,那片薄肉越来越烫,烧得他的心脏犹如一台猛然加速运转的发动机,砰砰砰跳动着,仿佛要冲破胸膛,然而他没有放任自己太久,试图扭头以解救自己的耳垂,以及心脏。
“别动,我被烫着了,帮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