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将桑树照下两排黑色树影,却将穿着新衣的她照得发亮,此刻她早已忘了自己穿新衣的初衷,也忘了什麽好看难看,就连夜里凉风都感受不到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到马路尽头有零星火光闪烁,速度不慢,比起说是有人举着火把行走,倒更像是坐在牛车上。
扶桑村里有牛车的村户不超过十家,而朝这边来的,除了张大婶家就是她家。
张大婶家常年不出远门,因此极有可能就是她家牛车。
谢蓝衣盯着那火把,紧张地攥着袖口。
她家前方一里处向北拐就是张大婶家,若这火把不拐弯,那就一定是魏承晏他们。
还没有等到拐弯处,突然那柄火把被高高举起,并左右摇晃起来,像是在打招呼。
谢蓝衣瞳孔放大,紧着的心总算是松了下来。
必定是魏承晏看见她了,所以才会举着火把向她打招呼。
距离这边还有几百米远,谢蓝衣没有干等着,她跑回家里,将院门往两边开到最大,等着魏承晏一会儿直接将牛车驱到院子里。
接着跑去厨房,对里面大喊:“回来了,大嫂,银珠姐,他们回来了!”
两个人正在厨房里忙着烙菜饼,听到声音後脸色都舒缓了下来。
银珠坐在竈膛前的杌子上,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太好了,真是桑神保佑。”
刘空梅继续用擀面杖擀饼,“我就说一群大男人出不了事,是咱们想多了。”
谢蓝衣站在门口,整了整跑乱的衣裳,认同地笑了笑。
刘空梅将裹着蔬菜馅的饼放进抹了一层猪油的热锅中,热锅碰上凉菜饼,瞬间激得咝咝作响。
“早知道他们回来就剁点肉馅了。”刘空梅遗憾道。
谢蓝衣道:“大嫂做什麽馅的都好吃。”
刘空梅笑道:“就你嘴甜。”
男人饭量大,菜饼更是不抗饿,刘空梅擀完下一张饼後又取来白面,打算再多做一些。
听到院门处传来动静,谢蓝衣道了声“到了”,立即去外面接人。
牛车陆陆续续挤进院子里,谢成山从牛车上跳下来,将手中火把丢到地上,用脚来回碾了碾,那火把瞬间只剩下一缕黑烟,
“大哥!”谢蓝衣从厨房里走出来,没想到刚才用火把向她挥手的竟然是谢成山。
院里没有灯,月光下看不清人脸,谢蓝衣的目光从衆人身上一一扫过,凭借魏承晏只比谢成山低一指的个头找他。
可看来看去,都未看到魏承晏的身影。
“大哥,魏承晏呢?怎麽没跟你们在一起?”谢蓝衣问。
院子里牛车不多,除了他们家自己的牛车,就是几个夥计驾得赁来的牛车,而剩下的车夫和牛车都不在这里。
谢蓝衣以为魏承晏是将他们送去了鹿和县,等了几息,却迟迟不见谢成山开口。
不仅谢成山没有说话,就连其他人也是沉默着,使得院子一片死寂,只闻得见风声。
一股不好的预感爬上谢蓝衣心头。
“大哥怎麽不说话?”谢蓝衣朝谢成山走近两步,这才发现他额头上系着厚厚的像是布条一样的东西,她脸色大变,抓着谢成山的手臂问,“大哥你头怎麽了?”
“午门,遇倒了……强刀。”赵堂含混不清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活像嘴巴里塞了团棉花。
谢蓝衣勉强听懂了话中之意,她转身大步走到赵堂跟前,急声问:“赵大哥到底怎麽回事?怎麽会有强盗?魏承晏呢?他人呢?他怎麽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他……他……”赵堂捂着右侧高高肿起的脸颊,艰难地发音,可吐了半天音也没有吐出一句完整话来。
谢蓝衣彻底没了耐心,她看着赵堂,又看向谢成山,几乎是扯着嗓子问:“说话啊到底是怎麽了?他是死了吗你们不肯告诉我?”
这话一出,让谢成山彻底慌了,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没有,人没死,他受了重伤,我们将他留在了慈州城客栈养伤。”说完垂下了头。
“受重伤?”谢蓝衣神色一僵,震惊之馀又很疑惑,“怎麽会受重伤?咱们去慈州城送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从未出过这种事,哪来的强盗?怎麽会有强盗?”
谢成山老实坦白道:“这事怪我,我们出鹿和县後听到有过路人说走小道到慈州城能剩下半日时间,我想着这一来一回就能省下一日,就让大家走的小道,没想到半路遇上了强盗,魏小弟为了救我,替我挡下了致命的一刀。”谢成山羞愧难当,憋了一路的气无处发泄,猛然擡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若不是我一意孤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是大哥对不起你。”
谢成山这一巴掌打得异常响亮,却难解心中愧色。
谢蓝衣来不及阻止,气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打自己又有什麽用!”
“我丶我对不起你。”谢成山甚至不敢擡头去看谢蓝衣。
谢蓝衣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麽,说谢成山没错的话,好好的官道不走非要抄小路,小路人马混杂,难免不会有土匪强盗,如此疏忽大意怎算没错。
但她也说不出指责的话来,知道谢成山只是想尽快将这一批蚕卖完,接着赶紧养今年的最後一批蚕。
“你糊涂了是不是?”刘空梅拿着擀面杖从厨房里气势汹汹地走来,不知道她刚才听见了多少,这会儿子气得不轻,走过来直接揪着谢成山的耳朵大声呵斥,“有官道不走,非要走那鸟不拉屎的小道,本来慈州城就远,路上要经过好几个县,人生地不熟的你竟也敢走,你真是不要命了!”
刘空梅气得厉害,拧完谢成山的耳朵还不满足,又举起擀面杖朝谢成山後背打,光听闷响的声音就知道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
“你是想让我守寡,还是想让远儿从学堂回来奔丧!马上三十岁的人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要是魏承晏出了什麽事,你怎麽给蓝衣交代?”刘空梅说一句话打一下,而谢成山像是被霜打的茄子,颓丧地站在原地,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