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她与魏承晏去摘桑叶,那惨状至今还历历在目,他们摘个桑叶尚且如此艰难,更何况赵堂还要去福阳县,而且能不能借来石灰还是未知数。
这麽干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谢蓝衣起身道:“我沿着大路,去接赵……”
“我回来了!”一道高昂洪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正是赵堂。
银珠脚步猛然一顿,而谢蓝衣已经收回未说完的话,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见赵堂正在推院门,试图让板车进院来,谢蓝衣连忙跑过去将院门往两边推开到最大,这也看清了板车上的石灰袋,整整有九袋,下面铺着稻草,上面本该盖着竹席,因为雨停,竹席被竖着夹在石灰和车帮边上。
谢蓝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麽多!”
赵堂脸上挂着笑,赶着老牛进了院子,“我和亲戚说借他一袋,改日挣了钱再还,他二话不说给了我九袋,一共二百七十斤,说什麽都不让还。”
谢蓝衣紧随赵堂的脚步向院里走,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头上顶着斗笠,两条胳膊的麻衣长袖被他翻折至手肘上方,腿上的灰色长裤也折到了大腿处,露出一大截满是泥的腿,活像是去鱼塘里捞鱼回来了,而让谢蓝衣意外的是,赵堂身上虽狼狈,人瞧着却是精神的很,走起路来步步带风,和他当初在家门外与魏承晏打架时的颓败样已是截然不同。
她想:若是日後挣了钱,给小鹿看了病,赵大哥大概又会是另一副模样。
“他说不还,咱们也不能真不还了,等挣了钱,咱们买点东西,亲自去他家走一趟。”银珠从蚕棚里出来,声音婉转轻快。
谢蓝衣跟着道:“对,到时也算我一份。”
赵堂点头应好,停好车後开始卸板车上的石灰袋,将石灰袋全部蹾落在墙根处,又紧着时间去找村长还车。
谢蓝衣提着其中一袋石灰到蚕棚下,拆开一看,里面石灰全都是已经化开过的,洁白的没有一丝杂质,像白面一样。
“太好了,有了这些石灰,以後都不用担心下雨了,咱们现在就收拾蚕棚,把石灰撒上。”谢蓝衣说话间擡首,发见银珠早已找来两把高粱穗制成的扫帚,正朝她递来。
谢蓝衣默契地接过其中一把,开始清扫蚕棚。
昨日往蚕棚里洒了草木灰和稻草碎,被积水浸过之後,已经成了泥状,喂蚕时踩来踩去,现下极难清扫,扫帚根本扫不动,银珠又只好找来铁锹,从里向外一点点铲,谢蓝衣则是跟在後面扫,等到清扫干净洒上石灰,已经是一个时辰後。
忙完这里,又一鼓作气地去打扫谢蓝衣家里的蚕棚。
银珠将铁揪扛在肩上,路上打趣道:“你说咱们两家挨得这麽近,还要这中间的篱笆作甚?若是没这篱笆拦着,行走起来多方便。”
一阵凉风吹来,谢蓝衣咳了两声,缓了一下,她道:“等咱们这批蚕养好,得闲就把中间的篱笆拆了。”忽然想到什麽,她笑着逗趣道:“不过以後谁家要是偷摸吃肉,可就瞒不住了。”
“那肯定是你家吃肉多,我可常闻到。”
谢蓝衣“哈哈”大笑,“没办法,家里有个无肉不欢的。对了,一会儿把小鹿带来,今晚来我家吃饭,我家还有些腊肉,正好配些青菜用猪油炒了。”
走进院门,两人不再聊闲话,开始专心收拾蚕棚,一直忙到薄暮冥冥才收工,这时谢蓝衣发现,家里的桑叶又快吃完了。
睡醒的魏承晏揉着眼睛从东屋出来,得知桑叶不多,顶着惺忪睡眼,梦游般推着板车就要去摘桑叶,赵堂不愿休息,也随着一起去,谢蓝衣则是留在家里收拾蚕沙,银珠帮忙做晚饭。
夜色越来越浓,整个村子彻底陷入一片悄寂之中。
村子里的村民都是靠天吃饭,这种不寻常的天气无法下地干活,所以都鲜少出门,都是在家里缝缝衣裳,腌腌咸菜什麽的,天未黑就用了晚饭,等到彻底暗下,为了省油灯钱,就会早早入睡。
唯有谢蓝衣这里,大家顶着油灯,各司其职,忙得不亦乐乎。
一直到戊时末才忙完所有,围坐在一起开始吃晚饭。
银珠捶了捶後腰,唏嘘道:“这养蚕还真不比种地轻松。”
谢蓝衣伸手给大家分竹箸,接了话茬,“那可不,过两日这些蚕就能长到四龄,等到了五龄,你们就知道什麽是比猪还能吃了。”
银珠身子疲倦,眼睛却是明亮得很,她接过谢蓝衣递来的竹箸,兴致勃勃地道:“欸你还别说,模样瞧着小小的,结果吃起桑叶来,肚子跟个无底洞似的。”
谢蓝衣刚要接话,突然喉咙一痒,偏头连咳了好几声。
银珠连忙放下竹箸伸手帮她拍後背,“今日听你咳了好几回,你这是着风寒了吧!”
正在对面吃腊肉的魏承晏动作一顿,擡首看来。
谢蓝衣清了清嗓子,“没事,大家吃饭,我这过两日就好了。”
银珠依旧不放心,“这得了风寒,咳嗽是最难好的,要是再落下病根,那就麻烦了。”此话一出,魏承晏脸色霎时变得凝重起来,当即对谢蓝衣道:“明日我跟你去县里找位郎中看看。”
谢蓝衣想也未想地拒绝道:“不用,又不是什麽大病。”她拿起竹箸开始夹菜吃饭,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然而魏承晏却是直接放下了竹箸,郑重地看着她,认真道:“小病不治,拖久了就是大病。”
赵堂也跟着道:“魏兄弟说的是,生病拖不得。明日你家院门别关,我和银珠来给你们喂蚕,你们就去县里好好瞧瞧身子。”
细长竹箸夹着肥瘦相间的腊肉,被谢蓝衣滞在半空中,她擡眸看着四张过于关切担忧的面庞,心血涌动,没忍住又偏头咳了几声,竹箸里的腊肉也掉进了碗里。
见她这样,几人更是一致坚持,要去城里看郎中。
隔日辰时初,刚用过早饭,谢蓝衣就被魏承晏推着後背离开了家门,去县城找郎中看病。
她百说无用,无奈便任由他去了。
久违的日光透过云层,穿过枝头桑叶,斑斑点点地洒在两人身上,惠风拂面而来,带着青草气息,让人不由地放松了身心。
谢蓝衣欣赏着沿途的田野乡庄,一路上优哉游哉。
然而,一个时辰後县城医馆郎中的一句话,让她的愉悦心情登时荡然无存。
“加上诊金,一共三百七十文。”郎中面无表情地道。
“这麽贵!”谢蓝衣惊得一阵猛咳,挥手道,“咳咳……不丶不好意思,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