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反常必有妖,谢蓝衣盯着许氏,试图从她身上看出些什麽。
许氏身上穿着福色新衣,是昨日李乘舟为她新裁买的,用的上等料子,只是穿在许氏身上,丝毫不见雍容,反而衬得她颧骨更加高耸,面容更加消瘦尖长,活像皱巴巴的干萝卜,尤其那双月眉下的浑浊三角眼,让谢蓝衣越看越觉得喉咙干涩,後背发寒。
这还真是一张典型的恶婆婆脸,还是笑里藏刀的那种,只怕她是有命去,没命回。
见谢蓝衣不语,许氏和蔼地笑了笑,“怎麽不说话?”
谢蓝衣猛然回过神,扯起僵硬的嘴角,大脑飞速运转後道:“那真是巧了,今早起来张大婶打咱家门前经过,说饭後带我一起去挖春笋,如今正好,三人去定能挖的更多。”
谢蓝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常柔和。
许氏依旧笑得和蔼和亲,“既然有人和你同去,我便不去了,你记得多挖些回来。”
说罢,许氏开始低头吃饭,谢蓝衣看得心里发毛,应了声“好”,拿起门边放着的背篓和锄头,快步向外走。
推开木板拼接制成的院门,向东而去。
小路上空无一人,偶尔袭来一阵春风,扇动着小路两旁已经抽芽的桑树“沙沙”响。
旭日东升,金灿灿,暖洋洋地撒在她身上,她却觉得浑身冷的厉害,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她不过提了句张大婶,许氏便不再随她一起去挖春笋,显然是另有算谋。
他们要迎娶富家贵女,怎会容忍身边带着别的女人,只怕还没入京,她就已经死在这里了。
谢蓝衣无力也无心再走下去,她将锄头随手放在路边,找了块较平整的山石,坐了下来。
擡眼看着桑树後几乎全都是茅草屋的庄子,简直让她觉得人生无望。
扶桑村位置迂僻,农业落後,连麻雀路过都要饿瘦一圈,更别提人了,若她就此离开,身无分文,只怕连个避雨之地都找不到。
可若不走,许氏和李乘舟根本容不下她。
这麽想的话,似乎左右都是死。
谢蓝衣垂下头,心里直发凉。
“请问这是什麽地方?”
随着一道清越磁性的声音传来,谢蓝衣的视线里多了双沾有灰土的黑靴,靴边以金丝线勾勒,图案精巧丶针法细腻,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能穿的起的。
她下意识擡首,一张五官立体深邃,巧夺天工的俊脸映入了眼帘,正在弯腰看着她。
那人额头上挂着汗珠,连着额角发丝也跟着被打湿,显得倦倦的。
“这是扶桑村。”谢蓝衣乖巧回话。
男子挺直腰身,左右看了看,脸上挂着迷茫。
谢蓝衣理了理衣裳,起身望着比他高出一头,年龄约摸相仿的男子。
男子身着领口绣着井字纹的群青色束腰圆领长袍,头发用银冠拢束在头顶,发尾自然散落,此等装束在整个扶桑村,乃至整个鹿和县都极难见到,谢蓝衣猜测,应是哪家富少爷出门不甚迷了路。
便直接问:“公子打哪来?可是迷路了?”
魏承晏转眸看了眼谢蓝衣,回答:“算不上迷路,你可有银……”瞧着谢蓝衣穿着,魏承晏话说半截又停了,只问道:“你可有吃的?可能收留我两日?”
“吃的有,至于收留……”谢蓝衣停话思忖,片刻後,她脸上多了笑,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公子帮我一个小忙,我家随你住。”
二刻钟後,谢蓝衣领着魏承晏背着背篓再次回了家里,许氏母子正在收拾不日上京要带的行囊,大包小包放了一桌。
谢蓝衣穿过堂屋门,将背篓锄头放在门边,身影挡住了门外射进来的日光,正在屋里收拾旧书籍的李乘舟动作一顿看过来,一瞧是谢蓝衣,当即沉下脸怒喝:“让你去挖春笋你回来作甚?”
注意到脚踩着门槛,背靠着门框,双手抱臂无规无矩的陌生男人,李乘舟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放下书籍,挺直腰身指着那人问:“这人是谁?”
谢蓝衣忽视李乘舟的怒火,开门见山道:“这位是县衙典史,出门恰巧碰到便请来了,正好为我们和离做个见证。”
“和离?”李乘舟抓到话中之重,不确定的反问,眼底带着压不住的振奋。
“对,我们和离,往後一别两宽,只当素不相识。”谢蓝衣走向前两步,语气坚定果决,“不过,我有条件,我要这几间草屋,和村西头那二亩田地的地契,还有二十两现银,你同意的话,典史大人现在就可以帮我们写和离书。”
李乘舟一听,面庞霎时又是乌云密布,大声吼道:“二十两银子!亏你说的出口,我从哪弄这麽多银子?”
谢蓝衣神色平静,“你高中探花,州县府里都会有赏银,二十两银子对你来说不难,这土阶茅屋,不避风雨,就更不值钱了,离了我你就能迎娶权贵之女,往後官运亨通,青云直上,你还在乎这些东西?”
“你!”李乘舟噎住了,又似乎是在斟酌。
“胡闹!好端端的合什麽离?”在木板床那边收拾衣裳的许氏放下东西,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
不等旁人说什麽,直朝靠着门框,就差把无聊挂在脸上的魏承晏走去,上下打量了番他的穿着,换上一副灿烂笑脸,“典史大人辛苦了,我家儿媳不懂事,开玩笑的,劳烦您白跑了这一趟,改明老婆子我去了县里,定好好登门致歉,还望大人莫怪罪。”
说着许氏从怀里掏出一个麻布钱袋,抓开魏承晏的手腕,往他手心里送。
“这是一点心意,孝敬大人的,我儿李乘舟,今年高中探花,前日衣锦回乡县令大人还亲自迎接,赏了银钱,不日入京,就要入仕做官了,日後大人若有用得着小儿的地方,尽管开口,同是老乡,都是一家人。”
许氏边说边止不住地笑着,对魏承晏更像是对自家亲戚一般,亲厚至极,看得谢蓝衣心里直发紧。
魏承晏是她半路拉来帮忙的,本就素不相识,更不是什麽典史大人,若他听了许氏的话,收下银子,哪里还会再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