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是桨。」小舟悬腕,落下一个墨色饱满的大字。
我盯着看,摇摇头:「不像。」
「那舟呢?」小舟又在旁边写。
「这个倒有点像,」我拿手比划着,「这一点是帆。」
小舟把毛笔递过来,由我在舟字周边画了四笔。
「这些才是桨。」我满意地说。
我从前确实是不认识字的,要小舟——我现在习惯这麽叫陈端仪——一个一个从头教起。
早先跪祠堂的风波,由侯爷出面平息了。他下朝归府,气势汹汹地走进祠堂的大门,彼时我跪得七扭八歪,险些倒在小舟身上睡着了。小舟慌忙扯起我行礼:
「父亲大人万安。孩儿言行无状,致母亲与妹妹失和,实在——」
蒙恩侯甚至没答复,只是挥了挥手,小舟就没声了。他盯着我的眼睛,一言不发,直到我觉得脖子都擡酸了,才说:
「你母亲不懂事。以後由你带着——」
「端识。」小舟接上。
「嗯。」
我与生父的第一次会面就这麽结束了。我目瞪口呆地问小舟:「死祖宗要跪,活祖宗也要跪?」
小舟目光躲闪,显然不适应我的用词,但是她还是很快小声说:「活祖宗更要跪好。」
她颊边又有两个漩儿,一忽闪就隐去了。打那天起,我就跟着小舟识字。她本来还要教我女什麽工的,李嬷嬷说我的手养养才好摸料子,不然怕把料子刮了。
李嬷嬷就是奔到南海接我的那个青衣裳的嬷嬷。我和她还算熟悉,不过夜里她往我身上搓油膏的时候,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白花花的一大罐,在帐子里点着灯,从手指尖抹到脚趾尖。
「小姐受罪了,受大罪了。」
她老这麽嘀嘀咕咕。此外还有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譬如抹到我的脚的时候,说「骨头已经硬了」云云。
我问:「我什麽时候能回南海去?」
李嬷嬷说:「小姐才回侯府几天呢?至少要和老爷丶夫人过一个年,一家团圆才行啊。」
我们没有这个节日。但听嬷嬷讲,是在冬日,天冷了,会开始下雪,天地之内一片洁白,是我没见过的景致。哪怕为了这个,我也得继续忍耐。
等过了年,我想。我带小舟回去,请她吃新鲜的烤鱼,她太瘦,需要多补一补。侯府里的餐食精致,可吃不痛快,每每搛两筷子就叫撤了。她就是这样再吃十三年,也赶不上我呀。
这样想着,李嬷嬷恰好抹完了一个面,将我翻过来。我笑嘻嘻地对她说:「嬷嬷,你对我真好。」
她怔了片刻,眼圈突然红了。这一下真是突兀,搞得我都不敢笑了。
李嬷嬷说:「小姐是有福气的。」
然後她为我掖好被角,吹熄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