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麽不巧。
陶知易的声音穿过听筒,落在李应的耳里,依旧带着某种潮气。
他原先还以为那是像从前老式彩色电视屏上雪花点一样的东西。
却没想到,那是真的潮气。
“……可是生比死还可怕。”
“躺在黑漆漆的阁楼里比被鲨鱼吃掉可怕,每次回家要经过姑姑的房间比在海里窒息要可怕。”
海边的风大的惊人,陶知易忍不住打了寒颤,话渐渐有些说不全了。
紧紧的拢了拢衣服,喉咙动了动,他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声线平静且轻悄,只是被海边的风呜呜的灌着,触到的时候,隐约好像有些碎了。
“其实那时候……三年前爸爸妈妈死了的时候,我就应该跟他们一起走了,都怪我,我就是那麽贪心的一个小孩,总是不舍得这个世界。”
“要是那时候一起走就好了。”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爸爸妈妈在天堂没有一个小孩,我在人间也没有爸爸妈妈。”
“……”
陶知易这麽静静的说着,像在同自己呓语,又像一个孤单的小孩在迷茫的诉说他的心事,迈着步子朝海洋深处走去。
那里并不美妙,和古希腊神话里存在着海神波塞冬的海完全南辕北辙,一点也不蓝,全是黑的,越往里走就越黑,好像能一口吞掉无数个陶知易。
在这个夜里,好像就只有天上的月亮能够稍微温存一些,映在陶知易的眼眸里,化作一滩清水从眼角处泊泊的流下来。
“我真的已经克制了,很多次我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过去,不要想他们,我还有自己的一生要过。”
“可是一生有那麽长那麽长,我看不到头,我看不到希望在哪。”
“很多次,我问自己,这个世界到底好在哪里,要让我这麽留恋,这三年就好像有一生那麽长,我不知道,我好像已经过完一生了,却还有一生要等着我去过。”
“我真的好想回到从前,那时候爸爸妈妈都还在我的身边……”
“我不会过得这麽糟糕,也不会被欺负了……”
他紧紧的抱着电话,贴着嘴巴在上面说话,像个被抛弃了的小孩在和这个世界诉苦,他道:“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坏的人太多了,我已经谨小慎微,恨不得钻到洞里过日子,可还是保全不了自己。”
陶知易说着,看向远处那轮弯弯的月亮,眼泪顺着脸庞掉下来,落到海里,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咸得更胜一筹。
他最後轻声说了一句。
“我真的,真的好想他们……”
李应靠着墙,听着他带着哭腔的呢喃,长长的手指捏着电话脱了漆的边缘杵了许久。
他忽然想到贺旻那天晚上说的话。
体弱多灾,六亲缘浅。
这个江湖棍子,这次竟然算得这麽准。
窗户开着,李应站在窗前,额头被夜风吹的很凉,看着外面安北的夜,知道今晚不是他找人来陪着,而是他来陪着人了,陪就陪吧,无所谓了,谁陪着谁,反正都是一样陪,这世上的事情,哪能分得那麽清呢。
“你冷吗?”
他忽然开口问了这麽一句。
声音同刚刚不一样,少了些生硬,多了些温暖,很具有实感。
陶知易愣了愣。
他站定,眼角还挂着眼泪,忽然愣了一下,这个声音……
心里好像有了一个人选,下一刻,他哑哑的问了出口:“……你是?”
今夜有遥遥的月映入眼眸,李应脸上的醉意未褪,他靠着墙,懒洋洋地歪头,“你猜。”
就是这两个字,陶知易心上弦着的那个名字忽然就这麽落了下来。
他把电话从耳畔拿下来,看着那串陌生的数字,有种不知道说些什麽的荒谬感。
海水一波一波盖过脚背,烫得他忍不住缩起脚趾。
“你是……你是李应。”他小声说道。
“是吗。”
“你确定?”
那边调笑着莫名反问了一句。
这种语气,很像那些问答环节的主持,如果猜中了谜底就会有礼物作为奖赏。
陶知易的心就这麽跟着颤了一瞬,现在他的注意力全被这通电话的主人到底是谁转移了,只能屏着呼吸点头,“我确定。”
“你是李应。”
可惜这通电话相隔一千两百一十二公里,不然陶知易将会见到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月亮。
在十八楼的高空中,在李应的眼里。
如果他真的看见了,也许就不会想死了,因为他会明白,这个世界上最终还有一样东西值得他留恋。
只有他能看见,只有他能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