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现在回想起来,都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可是我觉得也没有很难受,反而觉得很有必要。因为我需要不断把那层纱揭开,让我不会因为蒙尘的纱而遗忘掉那些珍贵的日子。
晚上熄灯前,卡洛斯又没有回来,那些狱守越来越懒散,便是连这麽重要的细节都遗漏了。
我看着下方空荡荡的床板,他床头的置物格上是他的记分表,还有他借过的几本欧亨利的小说。
我盯了一会儿,那小说夹缝里还夹着几张他用便利贴做的笔记,那监狱计分表上面一排记缺到的小格子已经满了。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我感觉整个人都很闷,这麽一胡思乱想头又有点疼,便强迫自己睡觉。
第二天我有意在劳改食堂领餐票的地方寻找了一下卡洛斯的身影,可没有看到他。
但在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了他。可他行为举止有些怪异,他看到我之後突然眼神从暗淡转为放光,然後一副急切的样子找到我跟我说:
“Lin,我衣服弄脏了,你知道有什麽办法可以不用肥皂就洗干净吗?我肥皂用完了。”
“啊?”
我愣了一下,他这样子实在是有点怪,我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不能乱说话,便实诚地说:
“不知道。”
我这话一出,他肉眼可见的整个人都变暗,就像一现昙花开放之後慢慢凋谢。
他没再说什麽,低着头走了。
我觉得有必要跟伍德还有老K说一下,可还没等我主动找他们,老K刚好路过图书馆台阶前,便坐下来和我闲聊:
“那家夥好像疯了,一直神神叨叨地说自己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方法,像中邪了。”
他丢了个石头到高墙另一边:
“不过也是,这地方待久了,人确实容易发疯。”
我皱着眉头看着那枚丢过去的石头在空中划出的优美弧线,心觉这人说得真有道理,但是却不想表面上认同。
晚上卡洛斯倒是回来了,回来之後伍德又把他那交了网线钱的电视打开放。
那电视上的新闻片段和擦边视频混在一起,让我感觉像是在看Superbowl——肾上腺飙升的橄榄球运动之後在衆人的尖叫呐喊中来了一阵莫名其妙疯癫的唱歌和跳舞。
整个氛围又荒谬又合理,有一种原始的释放感。
又是跟以往没有任何区别的衆人闲者时刻,其他人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了一会儿我哥。
灯都熄了,卡洛斯还是一直坐在有月光的窗台上写着什麽东西。我不想管他,我又不是他妈,于是便蒙头睡觉。而後——
我对白天一直关心这混小子的自己扇一耳光,因为半夜的时候他自己不睡觉竟反过来折腾我——
我被他吵醒了。
我本就睡眠质量不佳,一直都有些神经衰弱,可这家夥好像看不到我瞪着他的眼神(不过也有可能确实是因为室内环境有点黑,他没注意)。
他的手先是小心翼翼地点了点我的手背,然後又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我被他这麽重不轻的一下给弄醒了,心里一阵烦躁,便吼了他一句:
“干什麽!滚!”
这时我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我瞄了一眼,发现是他之前送我的像那种劣质手办一样丑的手套。
原来是手套掉了下去,他帮我捡起来。
我心里更烦躁了,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麽。
我本来不想理他,可是看着他支支吾吾一个鹌鹑样像是个不会说话的学龄前儿童,我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就制住了,那样子竟让我莫名心软了。
我翻身下床,伸手把那手套接了过来,那手套上还能摸到那个巨丑无比的L粗线字母。
我无可奈何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轻轻抱了抱他,然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第一次做这种安慰人的事,我感觉有点别扭。以往都是我哥这麽安慰我,而我现在把他曾经安慰我时的动作学了过来。
这时我才突然发现,卡洛斯好像哭了。
我有点心累,因为我实在困得要命,我把下巴支在他肩上,又摸了摸他的头,然後拍了拍他的肩:
“你乖一点,睡觉吧。”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当时没觉得太奇怪,可是现在想来却觉得那眼神里有很多情绪,可我没思考太多。
卡洛斯乖巧地躺回自己床上,我也躺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