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我只来这一个地方会不会有点太单调?我说不会。
我只想到这里看一看。
跟世界地图上描绘的不一样,真实的东非大裂谷没有骇人眼眸的割裂深渊疤痕,也没有干裂贫瘠的谷段,真实的地貌是一片陡峭又生长着平稳细草的原野,所谓的“大裂谷”,是卫星描绘出来的以大洲大洋为同等参照物的裂谷地貌。当我站在称之为东非大裂谷似草原又不是草原的大地上时,深切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Pic蹲在旁边的石头上抽烟,我靠在车门边嚼着自己带的干粮,然後把包装袋扔进车里。
“这里适合画画。”
Pic跳了挑眉毛,“是吗?你还会画画?”
我摇摇头,“业馀爱好。”
Pic:“那你有没有给人画过画?”
我:“有。”
他有些感兴趣地换了个语气,“像吗?”
我想起曾画过的那些以我哥为模特的艺术涂鸦,其实我可以画得很像,但是我总觉得纸上描绘出来的他不及现实生活中的万分之一,所以我宁愿把它画抽象一些。
“还行吧。”
Pic若有所思地说道:
“如果让你帮我画一张,大概多少钱?”
我没有转头,只是淡淡一笑:
“你人不错,不收你钱。”
Pic:“啊,谢谢。”
他又看了我一眼:“Lin,其实……你不用太压抑自己。”
我看向他,他朝我耸耸肩,给我递了一块压缩饼干:
“可以聊聊。”
我看了他一会儿,这位友好的朋友可能真的接到了Nora的嘱托怕我想不开,但我不想多说,朝他淡淡地摇了摇头。
天空渐渐变成淡橙的幕布,我们什麽都没有做,也什麽都没说,只是靠在车门边,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没有拿出我的DV拍摄,也没有想要把它们纪念下来,眼前一切于我而言好似一个亲切的朋友。
我内心很平静。
我往前走了几步,日光照射到那些静止却又有无限生命力的野草上。自然给心灵带来的震撼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彻骨洗礼,置身其中,我确实是茫茫世界中微小的一粒尘沙。
回想起曾经的自己……那是一段多麽混乱又麻木的旅程,除了坚定的爱林远珩以外竟没有一丝清醒的意识。人世间,万事万物我都要踩一句,愤世嫉俗的句句话话里是对世界的不甘和怨恨,那些最持久最深切的保留,无人知晓,我一味深陷其中。
可这里——世界万物,太阳依旧朝升暮落,裂谷地带风声赫然,那种风沙呼啸演变成形的千年规律,命运在一瞬间铺陈。经纬纵横里,所有伤害都会被风干。
那些震人心魄的爱和美却永不磨灭。
狂烈的热风卷起无数看不清形状的细小沉沙,眼前的一切却如星辰一样生动明朗。未嚼完的干面包産生的干涩吞咽引起我身体的颤栗,我想起曾经有一次和我哥走在深圳宽阔的街道,他问我想不想去就近的动物园看动物,那时的他不知道在多年後我会带着他送我的铁质金属,跟一个陌生人开一辆如此糟糕的车来到这广袤真实的裂谷,看到这些炙热如血液一般动人心魄的风景。
“真是……好久都没有过这样幸福的日子了。”
我眼眶变红,情不自禁往前方陡峭的草野走去。
稀薄的空气和猎猎作响的风中,我把口罩取下来,尝到它撕破心肺的一点浑浊刺味。它用力吹过我的鬓角,把我额前的碎发往後浮。那种带野性的温柔的风,像我哥在摸我的脸。
我笑起来,那些眼泪让视野有些模糊,但下一秒又变清晰。它们掉下来吹进风沙里,我闪着泪,像对我哥说话一样平静地对远方开口:
“下辈子,真的要好好照顾自己了。”
冲破苍野的太阳光线照到我的眼皮上。
我闭上眼睛。
夜幕快要降临,风越来越大,气温慢慢变低,我听到不远处Pic大声呼唤我的名字,可我不想回头。
这里真美。
我哥会喜欢这里的,这样美的地方,这样自然的风景,他若是看到,一定不会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