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此表示漠然,倒不是因为我是个正人君子,而是因为每次劳作完我的腿都会疼得像扎了一堆图钉一样,无暇在意其他。
准确来说,应该是我的小腿和脚踝关节,它们只要受一点寒凉就会痛得我发懵。
每次劳作回来,我在无数次疼痛里听着电视机上嗯嗯啊啊的声音,感觉整个脑袋都像是靠在模特秀场那种音响机旁边一样嗡嗡作响。
犯人可根据自己的想法选择不同的劳改。我没怎麽选,就选了个离我的监房最近的,因为这样我去那边的时候可以不用走太多路。
我学着身边人的样子坐在盖着蓝色布片的凳子上,尝试着把手表上的精密零件绑到合适的部件,然後默不作声地在心里想着我哥在秀场上戴不同款式的手表的样子。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消化掉我跟我哥分开了这件事,我经常会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他的样子。
当我第一次在监狱房间的电视上看到他的时候,他站在一个模特秀场展示台的c位。他穿着一件用无数黑色亮片扣子组合成的衣服,看着材质像是聚酯纤维。他的脖子上带了一条带细闪的蛇链,手撑在他的下巴上,这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蓝色手指甲。
但我知道那不是指甲油,是他用彩笔画上去的,因为那样比较好处理,他以前做造型需要贴甲片的时候经常这麽干。
他看上去像上了很浓的妆,他额前细碎的头发梳了上去,整个人变得很犀利且英俊。
他左边的眉毛上纹了银色的小亮细粉,左眼下贴了一颗银色的水滴状的泪钻,这些带着细小光芒的小物件在他深邃的轮廓阴影下熠熠发亮。他整个人都是灰白的基调,看上去像扑面而来有实体的黑雾。
这是一个广告片段,镜头没有给很多,大概就三秒钟,可就这三秒钟的时间里我就把他的这副样子完完全全记下来了。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我哥比以前瘦了一些。
那天晚上我睡在床上,下铺传来卡洛斯窸窸窣窣说梦话的声音。
右边的床下铺是伍德,右上是老K(他名字是Kristi…什麽的,有点难记,就叫他老K,而且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但所有人都这麽叫他,尽管他并不老,而且长得还不赖)。
他们有点吵,但是妨碍不了我,我躺在床上,想象我哥这会儿在做什麽。
如果这会儿他从模特间回来,回到家里,那我应该会在家里等他,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扑到他身上。
他会顺势不小心摸到墙上的灯然後把灯关掉,在黑暗中和我热烈地缠吻,然後把我仰躺着放到客厅里的毯子上,俯身欺下来。
他的动作会时而轻缓时而猛烈,我不会有任何不满,但是可能会在过程中偶尔瞪他一眼。
他会假装收敛扶住我的肩,把额头抵在我额头上,微微侧一点脸张开嘴吻我,然後一个地方再次用力,把我想要抱怨的话都堵在发出细碎声音的口唇里。
这麽想着,我感觉浑身上下都很热,我忍不住把手伸进衣服里,可是旁边那床上传来伍德不加修饰的声音:
“啊……”
我感觉我瞬间就痿了。
因为我不想和一个陌生人一起像是在奏交响曲一样发出那种声音——我只想和我哥两人一起。
我冷静下来不再去想我哥,让浪潮渐渐从我体内平息,然後用手指堵住耳朵,隔绝旁边的动静。
时间像是困住了一样,我不再感觉到日夜晨昏有什麽太大的区别。我开始以播放电视的时间为计时单位和区间,因为我每天的期盼就是能在那样的一个四小方格里偶尔能看到我哥的影子,哪怕一瞬。
虽然监狱里的人没有察觉,可是世界却仍在更叠变换,比如四周悄悄枯萎或是变僵硬的植物和树木,稀薄渐凉的空气,时不时从远处划过的飞鸟从狱舍图书馆灰黄的泥土墙上歇脚经过,然後留下一点不可辨认的污迹。一切都在暗地里默不作声地暗示着,冬天来了。
我哥和我都喜欢冬天,我是冬天出生的,我哥也是。
儿时的事我不知道,可是长大的事我却是知晓的。我哥喜欢冬天,因为相较于夏天,冬天模特化妆的时候不需要像夏天一样上很浓的妆。
冬天的模特展上衣服相较于夏天要厚重一些,观衆从视觉效果上更加执着于衣服的构造以及整体的修饰,而夏天则需要把妆容放大来衬托服装。
有一年冬天的秀场我印象很深,我忘了是在哪个地方举行,但我记得我哥的模样。他穿了一件藏黄色的毛绒呢子大衣,圆圆的领口处围了一圈小雏菊样式的金刻细碎花瓣,胸口两边都铺满了金色像碎钻一样的太阳花。
那个时候他的头发是三七分,鬓角的地方剪得很薄,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把尖锐的利刃,却裹着毛茸茸的衣着。
他站在模特队伍第三排的第一个,镜头扫到他,他微微偏头往後看去。跟其他无表情的模特不一样的是,他的眼里带着笑——因为镜头扫过去的地方和我坐的地方是一条直线,他在看着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