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空荡荡的裤腿下,双腿斩断的人吗?”
“我见过。”
那双眸子又黑又沉,巫蘅说:“那人没死。”
渊北的街头,有位坐轮椅的老人,年少从军伤了腿,为了保命两腿尽断,他在渊北街头做麦芽糖,一卖,就是好多年。
韩朔何等聪明人,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咬着後槽牙,面色涨红,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并非怯懦想死,可的确萌生退意,又愧又悔,又怒又恨。
断腿的若只有他一人,不死则不屈。
可又何止他一人,立于他身前的同窗,追随他身後的挚友。
足足十三人,在他眼前生生殴打至残丶至死。
断手断脚,甚至丧命。
他不知幕後为何人,却心知肚明,那是冲着韩家来的刀锋,无差别的伤害了他身边每一个人。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他不退,会有更多人因他而死。
若要他退,不如让他死。
“你知道什麽!”
他声音有些哑,又涩又沉,“我不是舍不得这条命,可这条路如果非走不可,会有更多的人死在我面前。”
少女抓着放着药碗的托盘,眼也没眨,“你舍得吗?”
巫蘅唇边似笑非笑,“你该是很精通,如何活下去,毕竟你父亲做得很不错。”
“你说什麽?”
韩朔面上露出错愕的神情,巫蘅看着他,目光清冷,“公子何不问问,韩大人,为了他自己的道,究竟做过些什麽?”
“舍弃,冷眼旁观,还是忍着恶心厚颜无耻的活下去,他都做得很好。”
“子肖父,父肖子,该是如此。”
巫蘅走出院子时,阳光落满院子每一寸,微尘在阳光中跳舞,振翅的鸟儿从头顶一掠而过,韩忠就那样静静站在门前看着她。
素白的衣袍有些做旧,虽然浆洗的很干净,可袖口沾着洗不掉的墨迹。
韩忠,是一位清廉的好官,也是一个好人。
她迎上那目光,明明盛夏,却只觉冰寒彻骨。
屋内,檐下,院中。
只他三人,在这一刻,连空气都是静默的。
房门开的很大,巫蘅知道,那些话,必是一字不落的进了韩忠的耳朵。
灼目的光落在韩忠微白的头发上,有些耀眼。
她眨了眨眼,眸中倒映着残忍而天真的光。
韩朔永远记得那天下午,疼痛难忍的伤腿,静立在门前,影子倒映在的屋中的少女,以及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的韩太傅。
巫蘅看着韩忠,似笑非笑,一字一句道:“韩大人,敢认吗?”
那是他不曾见过的父亲,低叹之後,嗓音平静而悲怆。
“没什麽不敢。”
“永成十五年初春,沈权寄信与我,言,我所托之事,时隔多年终于有了音信,不日上京亲手交予我,我在阆都足等了一个月不见人来,还没来得及北上,离州便传来沈家一夜倾覆的噩耗,沈家,成了千古罪人。”
“救与舍之间,我选择了舍。”
“我舍了沈家,却没想到布局之人会将那把火烧到巫家身上,永成十五年寒冬,巫子规被定罪为沈权帮凶,巫家与沈家同罪论处,我依旧冷眼旁观,选择明哲保身。”
“我不仅舍得下为人的良心跟年少的热血,哪怕是并肩的兄弟,携手的朋友,我倾尽所有才学教出来的学生,我都能舍得。”
“韩忠,从不为己。”
“可巫蘅。”
他看着少女眼中的浮冰,平静道:“无论是我,沈权,还是你父亲,我们都是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