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来,各种宫宴上,白幻对这位父皇,从来都是仰望。
而这是第一次,是她独自以恭亲王妃的身份拜见他。
也是如此,不恭。
“父皇,逼死王爷还不够,如今还要用他的死,来算计他生死相交的同僚。”
白幻握着裙边的手微微发抖,她缓缓直起身,以仰望的姿态,放肆的扫视着上座的老者,明兆帝看向她,看不出怒气,只低声道:“白氏,你放肆。”
“阿琼死前,掌心曾留下两道血痕,我以为是什麽。。。。。。哈哈哈哈,原来是您的催命密诏。”
“白氏!”
白幻恍若未闻,指尖扣着密诏上格外精致的铁花,“您说他该有多绝望,密诏边角的铁花都划破了他的掌心也不肯松手。”
白幻从袖间抽出一封书信,“其实,您从没想过让他活着,是吗?”
“这封信。。。怎麽会?”
明兆帝看着自己亲笔的书信,唇角微动,急剧的喘息起来,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白幻的话。
“他在渊北被俘时,这封密信曾传过每一个前线将领的手。”白幻抖着手将那封信展开,满目的泪落下,又苦又涩,“渊北衆卿,若漠北贼子以恭亲王性命相胁,疆土不得寸失,即刻射杀。。。。。。他是您儿子啊。。。。。。”
“他好不容易从渊北回来了,可他的父皇,不仅曾经那样轻易的将他当成弃子丢掉,还将他变成了一把刺向手足丶兄弟的刀,还要逼着他的孩子南征。”
“为了让谢瑄休战议和,他撑着那样一副身体每晚每晚都伏案至深夜,甚至在阿昭被困梨月关生死难料时,他撑着病痛南下酚城。”
白幻将纸张攥成一团,慢慢闭上眼,“他费尽心思搭桥牵线,可那一日太子布局,火烧酚城,他与谢瑄差一点便都死在那,你们都将他当成了傻子,将他当成一把能狠狠捅向谢瑄的刀,便是如此。。。。。。便是如此,您也不曾对他有过半分歉意。”
这些话,明兆帝只觉心惊,眼前浮现的不是中年的谢琼,而是年少时,意气风发,坐在马背上挽弓搭箭的儿郎,他是他最省心的儿子,孝顺丶听话丶仁义丶忠厚。
可特点这些最後好像成了他逼死他的催命符。
“他还在担心替您河西军,写信嘱托那几位将军时,您因疑心便要清洗他曾经并肩的战友,还要送他的儿子上前线与自己的亲叔叔兵戈相见,您一手将他变作了不忠不义之人,可为什麽,偏偏是你逼他如此!”
白幻瘫坐在地,字字如泣,“您也曾在他战胜归来时,握着他的手,也曾在他添子时,眉眼俱笑,您也曾因战场之上风云诡谲,为他忧心至深夜难免,您也曾是为慈父,是明君!”
她攥紧了银簪,“白幻一介妇人,难成大事,没有以丈夫葬礼做局肃清河西将领的本事,但是阿昭和阿朗那样小,求您看在他们父母皆丧的份上,放过他们。”
父母皆丧?明兆帝迟疑的擡眸,只见磨得尖锐的簪子刺入喉咙,白幻纤细的脖颈如白鹤一般扬起,鲜红的血从口中涌出,顺着脖子,染红了暗绿花枝纹的诰命服。
女子撑着最後一口气,将银簪抽了出来,鲜红的血在半空扬起,溅脏了一地。
“来人。。。”明兆帝看着眼前这一幕,一口气憋在胸前,急促的呛咳起来,他挣扎着站起身,反因脱力重重摔倒在地,守在殿外的孙谨之倒是机敏,听到动静便推门闯了进来。
饶是他心性凉薄,在这一刻也不免觉得悲凉。
白幻不是死在昌华殿上的第一人,自然也绝不会是最後一人。
可究竟是什麽样君主,才会接连让忠臣丶命妇都以这般惨烈的方式自戕身亡。
昌华殿偏殿,太医院的医令提着药箱鱼贯而入,银簪穿喉尚有救命之机,可银簪抽出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可明兆帝不松口,谁也不敢放弃。
“算了。”
明兆帝搭着孙谨之的手缓缓起身,像是疲累不堪耗尽了所有的耐心与体力,愿意放过这个一心求死的妇人,才道:“吩咐内务府的人,葬了吧。”
“是。”孙谨之点头应下,扶着他出了偏殿。
没走几步,明兆帝顿住了脚步,天边太阳发出刺目而绚烂的光,像是要将整个天空烧着一般,他静立在原地,几息後,低声道:“河西军四位将军该到了,恭亲王世子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回陛下,世子估计这会儿该进城了,四位将军按脚程,约莫该後日。”
“替朕传旨,恭亲王世子谢兰潜南风斯玄,颖才具备,爵位可世袭,着袭爵恭亲王。”
“传旨时,不必他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