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手依旧抓着那根鞭子,巫蘅看得生气,折身去长案上拿了笔墨。
阿哥,你没事吧?
巫湛眼中肃色更深,“你嗓子怎麽了?”
巫蘅不理他,继续写:刚刚你是不是故意。。。气蔺山的。
“嗓子怎麽了!”
巫湛下意识抓住了巫蘅握笔的手,许多年的磋磨,他很久没有这般疾言厉色过了,巫蘅挣开他的手,写道:以毒解毒,後遗症。
巫湛握着她的手一僵,巫蘅瞧他一眼,继续写:阿哥,你害怕了。
害怕了,巫湛血肉模糊的掌心攥紧又松开,蔺山的软鞭沾了他的血,他将鞭子盘起来,“清心草只以根茎入药,茎芯有毒。”
“有了药方,凭她的本事,能救世间千千万万人,你告诉她,别费心了。”
巫蘅看着他,世事残忍,终于将她最意气风发的兄长,磋磨成了如今的模样。
你不跟我回去吗?
巫湛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与漠南和谈,此事我势在必行。”
“谢瑄是我择的明主,可说到底,我想要的,已经不是杀了谢珏这麽简单,我想给大俨的天下争一个新的局面,我如此,谢瑄如此,谢兰潜亦如此。战争苦难的,从来都是百姓,如今南北之势已成定局,我能做的,只有让谢瑄北伐这柄刀再快些。”
他微微勾唇,眼里带了些笑意,“那小子,胆还挺大。”
巫蘅微微一愣,很快明白兄长口中的人是谢兰潜,她微微偏头,巫湛解释道:“他要灭了漠北,永绝後患。”
谢兰潜的信送到他手上时,不震惊是假,那个看似文弱的少年,实则是将整个天下都当成了他手里的一盘棋,“十月行军,十一月谢兰渊的军队横跨漠北荒原,以如今漠北的兵力,势必要向漠南借兵,没有人比我更知道漠南漠北的隔阂,在漠北那些年,终究不是白待,祸水东引,这事我来做。”
定远十月初七,谢兰渊在梨月关点兵,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携北府军卷入这场内斗之中,一分山河,却不料谢兰潜亲自领兵北伐而上,军旗飘扬,当年的谢二公子面容晒黑许多,硬朗的更像渊北的大山,他背负长弓,手握长枪,腰间佩剑,铠甲威武,与初来渊北时早已不同,河山动荡,兄长一纸信笺在胸前发烫,烫得他心尖发疼。
只记得那句,大厦将倾,自救不暇,若不力除漠北,终将化为尘土一抷。
谢兰渊垂眸,眼睛被风吹得发红,他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厉喝道:“出兵!”
西北合围,南疆的背刺将谢珏逼上绝路,南攻不破,久则败,退则败,谢珏看着舆图之上标记的城池,攻城掠池,那个半死不死的侄子,竟也能将他逼到今时今日。
他站起身,擡手搂住顾轩,“朕亲征至此,绝不能败。”
“破不了城?”他冷笑一声,“人命,还踏不破一座梓杉城吗?”
“妇孺老弱做先锋,谢瑄不是有贤名吗?成全他。”
“当年河西军籍名册之上,所有眷属,都给我送到梓杉城前去!”
“陛下。”顾轩忍不住出声,谢珏只是静静看向他。
顾轩下意识垂首,血液一瞬冷凝,虽然只是片刻却足以让他毛骨悚然,他拱手,“此事臣去办,那些没来得及杀收押狱中的染病之人,会是一块不错的敲门砖。”
谢珏看向他,看着眼前他这位周身染血杀孽深重的顾将军仅剩的那点慈悲心,不由勾唇笑了,“顾轩,你我,早就回不了头了,走到这一步,只四个字。”
谢珏拍拍他的脊背,“成王败寇。”
“你的那点仁心,若舍不得丢,朕不妨亲手替你剜了。”
“退下。”
顾轩走後,谢珏唤来毕臣,他是杨坚提上来接受暗部的人,麻木的像个机器,是一把又快又准没有感情的刀。
“河西军籍名册上的眷属,找到了?”
“回陛下,找到了二百二十三人。”
“送上前线去。”
谢珏不是领兵的将才,可算计人心,世上不会有人再胜过他。
能教养出血性儿郎的父母又会是什麽孬种,年岁已高,命岁将了,一死以全忠义的人不在少数,他等着一场好戏。
梓杉城门紧闭,城楼之上,长弓拉满,清隽的公子微微垂眸,纤长的指骨抵着年岁已久的城砖,藏青色的眸被血色侵染,没有一个人出声,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城下的人,那些年迈佝偻的身躯,与他们的父母,似乎一模一样,面容重叠。
“憨儿~”
老妇人抹着眼泪,仰着脖子看着眼前巍峨森严的城墙,似乎在角落看见了自己的儿子,似乎瘦了。
拉弓的指尖微颤,泪水模糊视线,人心里总有一处,没有铠甲,只有软肉。
“开城门!”顾轩身边的副将厉喝道。
“别开门!”
老人的嗓子洪亮,他用尽了浑身力气喊出这一句,这一句足以让他跌坐在地,他依旧扯着嗓子,“我们染了病,活不长了。”
“娘!”
有人认出自己的老母亲,再也忍不住出声。
只见那老人微微回头,看向高头大马上身披铠甲的将军们,“你们算是什麽好汉!”
他怒喊着,扑身去夺身边士兵的长刀,引颈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