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院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连谢云斐身边的人也退干净了,男人擡手,指节抵在门框上,轻轻敲了敲,“映雪,开门。”
屋内有一瞬安静,却只是一瞬,谢云斐皱了皱眉,声线越沉,“宋映雪,你不开,我就要拆门了。”
下一秒,门轰然被推开,一张梨花带雨满是泪痕的脸便出现在谢云斐面前,几个月不见,日日记挂在心的小姑娘,瘦了些,“你。”
谢云斐张张嘴,只吐出这一个字来,其馀的话都噎在嗓子里,宋映雪低着头,从始至终不曾擡头看过他一眼。
又倔又犟,半响才唤了声,“表哥。”
小猫似的带着哭音,这让谢云斐想起以前的宋映雪,他第一次出远门办事,一去就是两个月,出门时宋映雪去了图祥,十几岁心思难藏总不免失落,可他回来那日,她就站在城门前,高高兴兴朝着他欢喜招手。
那时她的脸上都是欢喜,笑意明朗,跟个小太阳似的,可很久,谢云斐没再见过那样的宋映雪了。
他记忆里的宋映雪,随着年岁一日赛过一日漂亮,也一日胜过一日不开心。
如他看着她长大一般,如今他也看着她磨平棱角,失去风采变得不开心,将一颗心都系在谢昭身上,如今连眼泪都逼出来了。
谢云斐自小最宠宋映雪,被他护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也是他想娶回家护佑一生却求而不得的姑娘。
“别哭了。”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舌尖顶了顶腮边软肉,有些认命似的闭了闭眼,“不就是谢昭吗?”
“你真想嫁,他就得娶。”
宋映雪听了这话,擡头瞧他,男人向来无甚表情的脸上,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却依旧如往常一般牵起唇角朝她笑,“傻丫头,有我在,你怕啥。”
“表哥,你不必。。。”
谢云斐看着她巴掌大的面庞上泪水晶莹,略略擡手,指腹从她脸颊拭过,“你不愿嫁我,我能为你拒婚,你要嫁谢昭,我就能让他娶你。”
他年少时,狂傲又不可一世,以为世上所有他想要的,凭他谢云斐,无不可得。
可後来发现,唯宋映雪不可,不可强求。
“少主。”
谢云斐刚出院子,钟源便迎了上来,他是钟离的亲弟,颇得谢瑄跟谢云斐信任。
“张家来人了,是张选。”
“张选?”谢云斐微微凝眉,心下有了决断,“去瞧瞧。”
张选所求不算为难,比起张家双手奉上的,根本不值一提,不过一刻钟,张选便带走一队精锐。
“公子。”
主仆相视,瞬间便已明了,钟源伏身低声道:“此事,可要报与主君?”
谢云斐按着指腹,扫了一眼墙上高悬的长弓,“父亲素有仁德,可若你跟张选都以为只有仁德,便错了。”
“属下不敢。”
有些时候,上位者,都不是纯粹的好人或者坏人。
“张家这块肉,太多人惦记,想要收入麾下却又万分防备,无论是阆都那位,或是父亲,都一样。”
“这样做。”钟源心下明白,正因明白才不得不心生隐忧,张家这块肥肉,人人都想吞,谢珏不顾名声,手段已是不光彩,主君即便想谋,却也得为了天下的名声有所忌惮,少主却不同,即便日後事败,这事说到底也牵扯不到主君身上去,“或有损少主声名。”
谢云斐眼也没擡,“将此事传信于钟先生,禀告父亲,斐预谋张家,扒皮拆骨。”
钟源垂首,转身没入深夜。
暗夜中,不断有马蹄声穿过丛林,行过山路,朝着西方一路疾驰,穿过暗夜的昏黑,掠过清晨的露水,在午後第一缕暖风里抵达目的地。
钟离接过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从自家兄弟这封信里看明白前因後果。
目光落在最後那句话上,不由一怔。
他在主君身边多年,得主君赏识亦是多年,这些年在他身边拉拢丶试探的人不在少数,这般摆到明面上的竟是第一次。
张选与他交好,少主君将这消息传到他面前,是何用意再明显不过,可惜他那个最年幼的兄弟,是个只会拎刀的莽夫。
如此倒也好,傻人自有傻福。
“看什麽呢?”谢瑄难得亲临他的住所,钟离握着信来不及收,起身相迎,“主君。”
待谢瑄落座,钟离将信展平,递了过去,“少主怕我生有二心,借钟源的口,敲打微臣呢,您看看。”
“你兄弟这字跟你学得好。”
钟离斟茶奉上,“我这兄弟年纪轻,比我儿子年长不了几岁,这字可不是我教的,主上还是莫取笑我。”
“倒是少主,如今已是锋芒毕露。”
谢瑄目光扫过,落在最後那句话上,“你怎麽说?”
“张选有仁有善,也曾为生民立下大功。”
钟离起身,伏身拜下,“求主君,切勿牵累张家旁人,张家嫡系,留全尸下葬。”
谢瑄静静看着钟离,半响才道:“罢了。”
“我这狼崽子,算不算是生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