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刺杀像是开了一个头,之後的两天,接二连三的杀手一波接着一波来,杀到最後连巫蘅都有些烦了。
佝偻的老妪,商铺善谈的老板,那些杀手会以各种身份出现在谢兰潜眼前。
直到,谢兰潜握住巫蘅刺出的长刀,那种难言的烦躁才顷刻间在巫蘅心里爆发。
所有人都想他死,连他自己也不见得有多珍惜这条命。
而谢兰潜身後,落地的匕首,僵住的孩童,痛哭着说再也不敢了。
看着谢兰潜那只血淋淋的手,巫蘅握刀的手都在抖,“你疯了。”
少年看向她,眼神温和而无奈,“他还是个孩子。”
“可他要杀你。”
“你在,他杀不了我。”
巫蘅觉得谢兰潜是个疯子,一个干净而执拗,慈悲而坚决的疯子。
她收回刀,头也不回的转身,却被人牵住衣角,“阿蘅,我不疼的。”
没来由,她觉得他好像自己。
“我去喊流火来。”
可最後来的还是她自己,少年常年握笔的手有薄薄一层茧,与她握刀的茧子不一样,那些茧子跟手的主人一样,轻薄而坚韧,她缠得仔细,怕弄疼了他。
谢兰潜只是含笑看着她,任由她将棉布缠了一圈又一圈,活活像个猪蹄。
最後打结的时候,巫蘅还是没忍住,她半垂着眸,盯着自己绑的那个丑丑的结,喊他的名字,“谢兰潜。”
“人总要为自己活几天。”
谢兰潜看着她轻轻颤动的眼睫,定定应声。
这句简短的话,他知道她想说很久了,或许是从初见时,又或许在他一次次不要命时,可巫蘅每一次都没有说,直到此刻,她才如此坦白的说了出来。
也意味着,直到这一刻,巫蘅才在心底里承认,她与自己仅有的那几分相似。
平山峪舍命,他是权衡利弊後,为家国之计,而她,从来都是本能驱使,发自本心的。
知晓她的家世,更能理解她看似冷情的面容之下的义无反顾。
他在赌命,她也在赌命。
巫蘅是个嘴硬的姑娘,心里越是想什麽,嘴上便越是不提什麽。
在乎也说不在乎,疼也说不疼。
他们都是同一种人,心行在暗夜里,无论是读万卷书还是习一身上乘武艺,都不足以慰藉自己。
宁纪的荷花开的正好,亭亭而立,凉风送得香风阵阵,谢兰潜微微擡眼,晴夜万里星辰闪烁,巫蘅坐在他身边,隐在草丛里的虫鸣与枝头的鸟叫,他不觉得疼,反倒奢望如果时光便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可事实,总不如人所愿,“明日,便到阆都了。”
“我母亲在,所以,我有点怕。”
亲人是软肋,人若无牵挂,行起事来便无故及。
胆怯丶惧怕,都是因为心里惦念。
所以高座之上的帝王,一直在取舍,被逼着做出抉择,掌天下之权,舍人之常情。
要想坐得稳,就得变成孤寡之人。
谁说世上最尊贵的人,不是这世上最残忍的屠夫呢?
相国梁无跪在大殿之中,额头点地,谢珏亦长跪殿中,身姿笔挺,明兆帝手里的奏折一卷又一卷扔下来,砸在他二人身上,他二人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一动也不敢动,只梁无嘴里道:“陛下,事关社稷,还望陛下三思而定。”
明兆帝扶着孙谨之的手撑起身子,颤着手指向他,“你个老匹夫,你以为那柳氏是谁!”
“她是琼儿的侧妃!是皇家诰命在身的妇人!岂是你们说杀就能杀的人!”
梁无挪了挪身子,缓缓仰头,“禀陛下,柳侧妃在昌华殿上的事情闹得不小,如今河西军几位将军联名上书要求一个公道,他们自问兢兢业业,不敢说为大俨朝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也从未有过半分懈怠,如今平白遭诬,心中戚戚。”
“眼下南边要调用河西军不少兵力过去,若不平此怒,怎安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