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容贵妃豢养蛊虫之事触及了太皇太后的逆鳞,从时间上论,璋儿之死与她无关,然十皇子暴毙夭折却必然与她脱不了干系,真正让皇帝也偏向留下贞妃的,是因萧姝居然还对小五下手!
那蛊虫之凶狠见者无不心悸,萧姝却在小五身上一用数年,对亲子都没有半点怜悯,手段太过狠辣;而贞妃的话中纵然有所隐瞒谎报,但十皇子死于蛊虫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为子复仇也为实,她的种种发言也能坐实她的受害者身份,留下她不会引起太多警觉。再且有小四在,想来贞妃会愿意吐露真相,交代她背后的利益牵扯。
却不想宝宁如此心急,也还真有如此能力,在御林军的层层阻拦下,都能将贞妃毙命,让他不得不更换选择。
萧姝本身并不是个糟糕的选择,相反,她这般自私自利之人,面临死亡危机,定然能吐露的东西更多。
只是太皇太后本来就不待见容贵妃,如今蛊虫之祸殃及三位皇子,是必不可能留下她的性命了,皇帝也答应了太皇太后会处置凶手,他至多也只能留萧姝一日半日的时间。
薛瑾安破坏了皇帝的计划,当着他的面杀了贞妃,皇帝生气吗?确实是生气的,但他素来是个比起情绪会更计较得失利益的人,比起死去的贞妃,他的关注点更多在薛瑾安身上。
之前李鹤春回禀过,陆秉烛说宝宁根骨绝佳是习武的好苗子,若是现在开始修习内力打磨筋骨,不出五年便能踏入高手的门槛,十年问鼎江湖也不是什么不可能之事。
当时皇帝并没有太在意,毕竟再是厉害的高手,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的肉体凡胎,也怕刀枪剑戟千军万马。然而如今再一看,尚且没有内力的薛瑾安都能在数人包围中取贞妃性命,若是他日学成武功,岂不就能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如此百年难遇良将之才,定能为他开疆拓土立不世奇功!已经展望了遥远的未来宏图霸业的皇帝立刻压下了心中的不满,看向薛瑾安的眼神难掩欣喜。
薛瑾安此时也在看皇帝,不过完全没有接受到对方给出的情绪,相反还以为自己惦记他脑袋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过薛瑾安也并不紧张,皇帝是他刚才看过的所有人中,除容贵妃外唯一锁定了仇恨的,只不过皇帝身边御林军太多,围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不管从哪里哪条线路出发都会被御林军拖住,确实没有可乘之机。
薛瑾安遗憾地缓缓收回了视线。
没事,还有九年时间,九年是原主的寿命终点,在九年内他必杀之,报仇和夺嫡,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两人思绪繁多,却实则只过去不过一息,四皇子还趴在贞妃身上呜咽,容贵妃的嘴也刚被李鹤春捂上不久。
事情到了此时,也该有所定论了。
“罪人萧姝听旨!”
李鹤春放开了被捂得快喘不上来气的容贵妃,退至身后跪下。
皇帝沉声道:“萧氏悖逆枉上,是为不孝不忠;构陷妃嫔,是为不悌不义;以邪术残害皇嗣,是为不仁……事情败露后口出狂言毫无悔过之心,是为不廉!如此不孝不悌不忠不仁不义,寡廉少耻为母不慈之人,实在不堪为天下命妇表率!即日起褫夺封号,废其贵妃之位,打入冷宫,待罪证整理成册,即刻发落!”
“周玉婷犯错是幽禁昭阳宫,我犯错便是打入冷宫?我萧姝入宫十二载竟然比不过一个死人呵哈哈哈哈——”容贵妃半伏地面,被汉白玉砖映射的光刺得头晕目眩,她却狂笑不止,凌乱繁复而色彩夺目的宫装下,肩膀耸动,她仰头望着皇帝的方向,眼中光影细碎却没有半点落下。
“我不仁不义?我寡廉鲜耻?我为母不慈?可这宫中又有谁是好人?谁的手段不下作?谁不为周玉婷之死拍手称快!这背后推波助澜者数不胜数,我不过是个棋子罢了!哈哈哈哈哈!”容贵妃从地上爬起来,神色癫狂,她伸手一一指过众妃嫔,最后落在皇帝身上,“陛下,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啊,因为你手中的权利,因为你背后那把龙椅!”
容贵妃浑身都颤抖起来,她第一次没有想哭就哭,而是在笑,却笑得悲戚而凄婉,“我也曾有父母疼爱,我也曾是怜惜蝼蚁之命的娇小姐,可从我入京开始,一切都变了。”
“我明知道舅舅是因我长得这张脸才留我住在宁国府,见表哥待我不错,便急匆匆认我为义女,为表哥娶妻纳妾;我明知道你是因我这张脸而宠爱我,眼神明明望着我里面却从来没有我,就连这个封号都是可笑的容字!”她抚摸着自己的脸,似乎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中去,念念叨叨地述说起来。
“我明知道如此,可却有那么一刻以为你们也曾真心待我!可都没有,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我的孩子,宁国公却说像极那个早夭的薛玦,而你竟然也给他取名为觉!我好恨!我看着这个孩子,我看着他的脸,我只要一看见他便想起你们施加给我的屈辱,我想要掐死他——不行,会留下痕迹,会被发现,不可以。”
“他出生在九月,已经入秋,于是我总是在夜里起来掀开他的被子,打开窗户,任凉风吹过他的身体,他果然开始反反复复地生病,他的生气越来越弱,哭声越来越小……可是他好好的活了下来,他在龙床滚了几遭就又好了!”
“我动了恻隐之心,我以为这是命,我以为有这个孩子我至少能抓住些什么,我以为至少我这张脸是无可替代的,可那年周玉婷入宫了,两年无子封嫔,孩子一出生便被取字宝宁,如此殊荣——呵哈哈,我成了一个笑话。”
皇帝惊愕不已:“仅仅如此,你便杀了小十嫁祸珍妃?”
“杀十皇子?嫁祸珍妃?”萧姝嗤笑着摇了摇头,“你以为我恨她?嫉妒她?我没有,我只觉得她可怜。”
“宁国府不会让皇后之位落入其他人的手中,一旦我失宠,就会有其他的表小姐、宁国公义女进宫取代我……”萧姝为了复宠固宠,便用不知哪里来的蛊虫开始给五皇子下药,让他出现心疾之症,成功生下了四公主和九皇子。
九皇子的出生是一个转折点,这个孩子长得和她并不相像,却能得到皇帝的几分宠爱,彼时皇帝正欲大封六宫,珍妃要为后的消息甚嚣尘上,萧姝的野心逐渐膨胀,让她不能再放任珍妃坐大。
于是,便有了十皇子之事。
“楚文琬对珍妃,大抵和我对珍妃的心情是一样的吧,不恨她,但不得不杀她,正好十皇子活不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只怪她出现的时机不好,挡了太多人的路。”
萧姝说到这里,忽而抬头对上皇帝冰冷的眼神,指着他笑道,“陛下,其实这一切都怪你!薛璋的死、十皇子的死、珍妃的死都怪你,都怪你无能!哈哈,皇后和珍妃她们在临时之前,定然也是这样想的吧哈哈哈哈哈——!”
皇帝暴怒,那双凉薄的眼中第一次出现深可见骨的杀意:“来人!萧氏狂悖,胡言乱语,拖下去乱棍打死!”
乾元宫中跪了一地,宫外噼里啪啦的棍子声叫人头皮发麻,那只蝴蝶金钗零落地躺在落在汉白玉石地上,蝴蝶翅膀无力的振颤。
外面的声音不知道何时停下的,说是乱棍打死,倒也没真的打死,不过薛瑾安计算着听在耳中的落棍数量和力道,也只是剩了一口气,至多也活不过两天,还是非常痛苦的活着。
薛瑾安没有异议。
倒是对贞妃,皇帝竟然还是想以妃嫔之礼下葬,问就是人死都死了,到底也是被萧姝欺骗才走了邪路,多年来吃斋念佛也算良善之人。
人类似乎总有些死者为大的怜悯之心,似乎人一旦死了,前尘往事恩怨情仇便都一笔勾销了,若是再计较就太不是人了。
还好薛瑾安本来就不是人。
于是他开口说道,“葬礼如何办,等到烧了她之后再决定也不迟。”
“烧了?”娴妃觉得莫名其妙,“烧了她干什么?”
“修佛者若真功德圆满必然会烧出舍利子不是吗?”薛瑾安是很认真地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还看向最开始提出这个主意的五皇子,征求他的同意,“你觉得呢?”
五皇子:“……”这话谁敢接啊!而且他现在本来身份就特殊,再开口落井下石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五皇子抽了抽嘴角,连忙假装咳嗽两声,没有看到薛瑾安的眼神。
薛瑾安却歪了歪头,发出灵魂一问:“你不想看怎么烧出舍利子吗?”
五皇子:“……”别说,还真挺想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