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接过《游春图》,垂道:“传了御医,无大碍。只是留官家在宝慈宫叙家常一个时辰。”
宋易安示意他落座:“今日诏书,便知太后叙家常是有用的。”
司马明昨日一气之下,真递了辞呈。
今日诏书却依旧是“佐宰相”。
“李内侍可还要去司马府?”宋易安问。
李瑾点头道:“宋执政所猜即是,官家赐赏司马府。”
宋易安一听,想来赏赐不少,不然如何能安抚司马明。
他本就是个犟相公。
“宋执政,官家已下令中书省拟制置三司条例司,奴大胆,有一疑问,还请执政解惑。”李瑾起身,行礼。
“李内侍不必多礼,若宋某可解惑,定当知无不言。”
李瑾抬眼,直视宋易安。
他自入宫,极为守规矩,这般直视贵人却是第一回。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富国之策虽立足于国,却行敛财之事,奴想问宋执政,这般行事到底是为民,或是为己?”
李瑾盯着宋易安,放缓眨眼。
仿若这般,便能看出丝缕破绽。
宋易安起身,缓步走至他跟前,才说:“李内侍所言有理,君子上达,小人小达,若是放在盛世,谁人不愿做高洁如斯的君子。”
“宋某自幼随祖父游历,曾见高山流水,亦见黄土朝天。”
“宋某不才,便生疑惑,人生于世,长于天地,为何有人朱门酒肉臭,有人却得将幼子焚烧?”
李瑾眼中一震,连续眨眼,没想到他竟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话。
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宋易安却不以为然,微叹口气才说:“敛权、敛财皆是宋某本意,我不争论。可李内侍,若无权无势,旁人可会听你一言?”
宋易安想起自己在淮州任职时,农户赋税极重,一年忙到头,大部分交于官府,小部分还不足家人所食。
若遇上旱灾水涝,赋税不减。
拿不出粮食,就得拿其他特产来充抵。
而官府却看不上这般特产,导致怨声载道。
宋易安曾提出解决办法,可无人想听,甚至嘲讽:【宋大人这般有见识,不如入了东府再来指挥我们。】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不少百姓家破人亡。
“敛权乃奸臣所为,敛财乃小人所为。可若无这两样,人或不为人。”宋易安笑道。
他早已想通这其中道理。
不过世人不懂罢了。
“奴,受教了。”李瑾深受震撼,抱拳行礼,而不是宫中内侍行礼。
若不是当年受伤,或许他还能再上战场,立战功,娶娇妻,亦能成为战无不胜的将军。
现下,他却不过是宫廷内不可见光的阴暗老鼠。
或是向往阳光,宋易安这般清醒沉沦倒令他心生敬佩。
宋易安拍了拍李瑾肩膀,说:“李内侍,有勇有谋,远世上许多人,不必自扰。”
“世间路众多,每条都须得有人来走。”
“只要守住本心,谁又能说只一条路是正确的?”
李瑾抬头,只觉这位新任副相实在厉害,极擅洞察人心,亦难怪能在半年内调回京城,又入东府担任副相。
“奴谢宋执政指点。”李瑾垂目道。
“李内侍不必贬低自己,你在宋某心中不是奴仆。”宋易安低声道:“范老曾向宋某讲过你与你阿父奋勇杀敌之事。”
“宋某一介文人,但亦钦佩武将英勇。”
李瑾眼一亮,似是想到什么,最后终于放下防备,恭敬且诚心道:“李瑾信范公,亦信范公所选之人。”
“李瑾愿为士前卒,走一走宋执政的路。”
皇宫内。
顺神帝满意收笔,看着方才画的《山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