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索菲亚一脸理所当然,“你越是着急,他们就越是放心,这样看起来才更具迷惑性。”
“……”
“而你,苏瓦尔的艾弗伦伯爵,也是时候轮到你为故土贡献一点微薄之力了。”
“……”
接下来,被委以重任的艾莉·伊洛克几乎承担了所有行军物资的费用,毕竟整个大陆论财富还鲜少有家族能与伊洛克相提并论,而比起在陆地上跋山涉水,海上航行的速度明显要快得多,一周後兰斯凯特大军从海河交汇界进入了弗莱特之河,又经过三天的沉浮与颠簸,终于在某天傍晚于黑岩城谷底登岸整备。
这一路上信鸦送来的消息越来越沉重,就像当初所有人所预想的那样,实力悬殊的战争并不会发生任何奇迹,哪怕领军之人是传说中智多近妖的苏瓦尔外交大臣,也只能在维斯塔那源源不断的联合大军面前溃不成军。
而当兰斯凯特击退维斯塔那,救出奄奄一息的苏瓦尔残兵时,乔恩公爵已被困在那座城堡里整整一个多月,夏日滚烫的阳光灼烤着一切,贪婪的虫蝇则攀附在遍地的尸体以及士兵溃烂的伤口上,缓慢而残忍地折磨着每一个对死亡心怀恐惧之人。
饥饿伴随着伤病,几乎带走了乔恩公爵所有的骑士,就连他自己也因无休止的对战而濒临力竭。
兰斯凯特家立即派出一支骑兵踏过河谷,从外围一路杀入城堡内部,乔恩公爵此时正与将他围至边缘的维斯塔那人相互砍杀,残破的肢体在他脚下堆积,千疮百孔的盔甲也已肉眼可见地被血水浸透,新鲜的干涸的,已分不清到底是敌人还是他自己的,而那头栗色的长发早已不见昔日的美丽,被凝结成一块块由泥沙与虫蝇混合的血污,参差不齐地贴在他同样血淋淋的头皮上。
他一下又一下地砍向试图杀死自己的敌人,如同被设定固定轨迹的机械,不知疲惫,只知杀戮。
从地狱火海踏出的恶魔,亦不过如此。
因为菲利普·兰斯凯特的看护,索菲亚只能掩藏在後方的一块石坡上远远观战,她看见围在乔恩公爵面前的敌人被兰斯凯特的援军快速解决,而原本沉浸在杀戮中的乔恩公爵,手中挥舞的剑突然有一瞬停滞,他似乎感知到了什麽,转头茫然地看向四周,那双血红的瞳眸,带着一丝希望在谷底干涸的溪流间寻找他的妻子,可下一秒,无数箭羽破空而至,射穿了他身後偷袭之人的喉咙,也深深地扎进了自己胸前早已伤痕累累的胸甲。
乔恩公爵身体摇晃了几下,最後从城堡高处跌落,索菲亚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转头看向身後之人,“你是故意的?”
可菲利普·兰斯凯特并没有理会她的怒火,只是向身旁的人示意过去查探,索菲亚拽了拽缰绳,也立即跟着过去。
她一路狂奔,来到乔恩公爵跌落的地方,那是一处流水聚集的溪沟,足够支撑起一个强壮男人的身体,让他不至于在石堆中摔成一滩肉泥,而当她向下俯视,乔恩公爵尚且残存的意识也终于明白自己并非是在梦里,他能感觉到此刻的狼狈,一如当年在花园里被索菲亚发现之时的伤痕累累,而那个已成为他妻子的小女孩,此时正一脸焦急地从马上下来,细弱的手臂拉着他的手,试图将他从冰冷的水中拽出。
明明是炎热的夏季,毒辣的阳光刺穿人的皮肤,泛起阵阵刺痛,可乔恩公爵却如置身寒冬一般冷彻骨髓。
这种错乱的感知,带着即将远离世界的恐惧漫布心间,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无法阻挡黑暗逐渐侵吞意识,将他彻底湮灭。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恩公爵再次清醒,简陋的营帐,嘈杂的人声和忙碌的人群,他下意识去寻找熟悉的身影,却被人制止:“您别动,大人。”
身体上的伤已被妥帖地处理,而几名侍女正围在床头,替他清理虫蝇遍布的头发,或许疼痛令人清醒,乔恩公爵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必定十分丑陋,他想开口问索菲亚的踪迹,可长时间的饥渴已损害了他的嗓子,只能发出一声声粗粝难听的噪音。
不久拜尔克学士出现在床前,他告诉乔恩公爵是兰斯凯特替他们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如今马赛三万大军已在苏瓦尔境内聚集,而领军之人则是马赛公爵的私生子,维斯塔那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苏瓦尔的军队正好可以退回黒谷地一带休整,最後,拜尔克学士有些支支吾吾地道:“还有件事要告诉您,公爵大人,就是…夫人她好像怀孕了。”
乔恩公爵愣住了,如同被定格一般看不出任何情绪,拜尔克学士无法判断他的想法,只好默默开始手里的工作,为乔恩公爵的伤口换上新鲜药物。
如此过了一天,索菲亚都一直没有出现,而乔恩公爵对此竟觉得松了口气,毕竟过去一个多月困在那座空无一物的城堡里,被死亡威胁,亦食不果腹,像野兽那样为了活着而拼命挣扎,乔恩公爵觉得,或许索菲亚现在并不会想见到自己。
而他亦然。
可一天又一天,乔恩公爵反复高烧又退去,不断昏迷又不断醒来,直到熬过所有致命的难关,索菲亚也一次都不曾出现过。
乔恩公爵急了,拉着侍女的胳膊问:“夫人呢?”
或许是他的样子太过凶狠,侍女吓得声音发抖,“夫人就在您隔壁,大人。”
于是下一秒乔恩公爵从床上跌落,不顾所有人劝阻地就要爬向营帐之外,直到混乱中索菲亚突然出现,她低头看着乔恩公爵,有些生气地喝止道:“你干什麽?”
时隔几个月再见,乔恩公爵没想到索菲亚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会是如此训斥的方式,他被衆人手忙脚乱地送回床上,目光却始终盯着一直袖手旁观的索菲亚,等到所有人在她的示意下离开,乔恩公爵才用他那还未完全恢复的嗓音问道:“拜尔克说你怀孕了?”
“没错。”
索菲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脸无辜而故作疑惑地看着他,“公爵大人不觉得开心吗?”
乔恩公爵当然不开心,但他不会说出来,只是露出一个堪称扭曲的笑容,嗫嚅道:“嗯,我很开心。”
“是吗?我怎麽看不出来。”
索菲亚笑了笑,竟有一点嘲讽的意味,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道:“或许是您太累了吧,公爵大人,我想我应该让您再好好休息一下。”
“不。”
见索菲亚要走,乔恩公爵立即伸手阻止,却连她的一片衣角也触碰不到。
“你别走,索菲亚。”
听见他在背後哀求,索菲亚也不为所动,只是脚下停顿,背对着乔恩公爵道:“您还是好好养伤吧,公爵大人,毕竟伤好之後我还有很多话要对您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