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得到,猛烈的毒药早已剥夺了他存活于世的可能,他没有阻止,只是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夜幕已至,房间里烛火闪烁明亮,而床榻前的见证者们也悄然离开,只剩下这对父女在作最後的告别。
“菲利普已经告诉你,我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吧?”
艾尔德公爵空洞的眼神从索菲亚面前扫过,像是卸下了某种重担一般,嘴角微微扬起,“那段时间,我有时会看见玛格丽特走进了房间,她坐在床角的位置,没有说话,或者说我们都没有说话,就好像很多年前我们吵完架之後一样。”
突然听到他提起母亲,索菲亚有些惊讶,思绪也跟着一起回到了过去,那时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争执,时而克制又时而疯狂,那些夹杂着怒意的词句,源源不断地充斥在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而年幼的索菲亚则在一旁看着,不哭也不闹,如同一只精致的没有情绪的机械娃娃。
大概再也没有哪个孩子能像她那样安静了,艾尔德公爵沉浸在回忆里,觉得她就像一个诅咒,搅得所有人都支离破碎,每当他与妻子不欢而散,总会看见她用那双和妻子一样漂亮的,如星夜般黑亮的眼睛沉默地注视他,那清晰到直白的无辜令人心生怜悯。
——这世间的恶都还未来得及在她身上沉淀,她便已身处在地狱的漩涡。
“我们总是因为你而发生争吵,因为你不是我的孩子,而我本应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就杀了你的。”
艾尔德公爵说得随意,就好像自己当时只是想扔掉一只刚出生的小猫而已,他轻轻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在梦里,玛格丽特总是沉默地看着他,仿佛一首温柔的诗,就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一样,可仔细回忆起来,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里,好像大部分时候她都在流泪。
为什麽要流泪呢?
艾尔德公爵用力回忆,却发现自己什麽也记不清了,疲惫的感觉在渐渐上涌,如同毒药顺着伤口蔓延,他看着眼前黑暗,嘴里喃喃道:“直到现在我也不确定她是否爱我,或许…我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为了逃离王室…而不得已妥协的选择吧……”
他的声音慢慢微弱,直到尾音消逝在永远的沉默里,生命的凋谢从来都是一瞬间,而索菲亚早已泪流满面,她弯腰俯身,握住艾尔德公爵手,就像小时候被他牵着从那些不敬于她的人面前走过一样。
“她将最炙烈的情感都给了你,父亲,她爱你。”
索菲亚在他耳边说,可他却似乎已经听不到了。
当夜半的钟声敲响时,马赛的领主艾尔德公爵溘然长逝,索菲亚在他身边坐了很久,久到乔恩公爵忍不住推开房门,上前将她轻轻搂住,“别太伤心了,夫人,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
艾尔德公爵的死并非偶然,尽管婕勒斯夫人承认了罪行,但能在一衆训练有素的骑士军面前成功刺杀目标,这显然不是她一个情妇能够办到的。
乔恩公爵不无担忧地对妻子说:“想要你父亲性命的人不止婕勒斯夫人,当时在场的还有王後他们,王室已在向我们悄然宣战,所以必须得赶快离开这里。”
而艾尔德公爵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召集封臣在王都待命,以应对国王卫队和受雇于王室的各地自由兵团的压力,如今他已去世,而他的女儿则成为了新的目标。
索菲亚闻言慢慢地擡头,她泪光如雨地看着乔恩公爵,“我要带他回马赛。”
“好,我去找人安排。”
乔恩公爵明白她的意思,他温柔地应允,随即吩咐随行的骑士准备将艾尔德公爵的尸体运送出城,一切很快便被安排妥当,而索菲亚红着眼与公爵府的人告别,包括菲利普·兰斯凯特,她再次向他提起那个承诺,表示将来必定会把马赛的继承权交予他的孩子,可菲利普·兰斯凯特只是摇了摇头,说:“快点出城吧!”
索菲亚张了张嘴,最後到底什麽也没有说。
深夜的王都裹陷在无尽的黑沉之中,令人寸步难行,而正当索菲亚和乔恩公爵登上离城马车之际,几十名披甲执锐的士兵突然举着火把层层叠叠地围了上来,为首的人笑眯眯地站在马车前,对索菲亚说:“先别急着走,夫人,国王陛下还想请您去王宫一叙呢!”
竟是刚才在房间里见证索菲亚圣神继承权的维里亚克学士。
乔恩公爵已在他出现的那一刻便抽出了宝剑,随时准备搏战,可维里亚克却迅速按住他的手腕,调侃道:“噢不,苏瓦尔公爵,忘了我以前是怎麽教你的吗?在没有十全的把握时,一切付诸武力的行为都只会是死路一条。”
乔恩公爵面色阴沉地看着他,红眸里溢满杀意,突然他莞尔一笑,说:“怎麽可能会忘记呢?”
“那就好。”维里亚克笑着点头,然後转头对索菲亚说:“那麽公爵夫人,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