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笃定,倒是奇怪,群青顿了顿:“你给自己吃了什麽东西?”
陆华亭面色不改:“我服过朱砂散。”
“是不是疯了?”群青一时无言。此物男子服了可以避孕,但于身体有损,“服药过量日後不育,用多了,可能中毒而死。”
“那又如何,我陆华亭无需有後。”陆华亭无谓道,脸色却略显苍白。
他在无数个梦魇中亲历未曾救活母亲的恐惧。那绯色的血腥若与群青有半点干系,单是想想,就感觉要疯了。
只是片刻,终究冷静下来。想来群青重视亲情,一定难以接受,陆华亭道:“我毕竟不是医者,该等薛媪来再说。该如何决定,你来做主。”
“还不知是不是,就算真的是,未必没有转圜馀地。”群青心中亦不好受,只是暂不能说服自己,冷道,“你先出去。”
陆华亭起身去偏殿,只是走了两步,突然折回,自袖中取出一物,轻轻放在她枕边。随後快步离去。
群青望着这枚金灿灿的柑橘。
是前几日,她反胃不适,说想吃柑橘,可冬日柑橘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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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华亭天不亮便上朝去,群青注意到屋外又添了两名守卫,想来是陆华亭调来保护李璋的。
白日,她照旧带着若蝉去尚服局准备礼服。若蝉道:“姐姐与陆大人吵架了?是因为太孙吗?还是奴婢来看着太孙吧。”
“与太孙无关。”群青发现若蝉眼下也有几分乌青,“怎麽晚上不用照看太孙,反而睡不好了?”
若蝉一顿,笑道:“奴婢是看了废太子妃昨日送到的信,她和揽月已跟着德坞法师到了王家的修行之处,所见奇景描述得绘声绘色的,想着想着就睡不着了。”
群青的神情却有些凝重。
郑知意已平安到达琉璃国,而德坞正是琉璃国的皇室之子。若蝉不知道,李焕容许郑知意离开,是因郑知意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便是说服琉璃国皇室站在大宸这处,反对南楚再度挑起战事。
西域诸国本以琉璃国为核心,一旦琉璃国愿与大宸结盟,其他小国便会纷纷附和,如此孤立南楚,便能给南楚施压。
至于如何劝说,群青已写在信上,在送别之时交给了郑知意。
而今随郑知意的信一并当做贺喜快马加鞭送来的,还有琉璃丶高昌两国与大宸的盟书,愿与大宸通商结盟,免战三十年。
南楚一直想要借西域诸国瓦解大宸,攻打云州之前还向各国派送战书,如今除了北戎开战,响应者寥寥,算是幻梦破灭。
倘若若蝉真的是南楚的人,此时的确该着急上火。
下值回到府中,群青接过云雀送来的蜡丸。这次纸笺并不是蔚然的问候,语气也急促得多,面对最不利南楚的战况,看来芳歇和禅师也急了,要动用她这枚棋子,给云州战场添一把火。
“将太孙抱至西市,有人接应。”
群青把纸笺无声湮灭于火盆,旋即唤了武婢来,让她将这句话转述给陆华亭。
“夫人。”这时,狷素自窗外翻进来,将一张纸递给群青,“先前夫人让属下验的药渣,已拿给李郎中核验过。”
群青接过药方细看。
“里面药材皆是按薛媪开的方准备,并未多或少。毕竟府中人多眼杂,想要下毒实在太显眼;但李郎中当场煎药复原,这味道确实与正常熬煮的药物有异,有点像多了一种东西,叫做……”
“金鳞粉。”群青已先一步说出了名字。
“夫人怎麽知道?”
群青笑了笑:“此物其实是做新砂锅时陶土中未去掉的杂质,只要用这种砂锅煮药,此物便会渗入汤药中。时日长久,可令人衰弱血虚,只是至少五年,才可以杀死一个人。你去厨房,看看她用的是新砂锅还是旧砂锅。”
狷素神色凝重,向另一名武婢使了个眼色。
夕阳如残血般照进来,武婢无声地走到若蝉身边,拿走了几样糕点。若蝉仍像往日一般守火打扇,她小巧的脸略几分虚浮苍白,目不转睛地盯着砂锅,就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婢女。
“夫人。若蝉娘子确实用的是一盏未曾见过的新砂锅,不是咱们府册中采买的。”回来时,武婢的脸色也白了几分,请罪道,“是厨房奴婢失职,只留心药材,竟未曾留意煮药的锅。”
“会不会是巧合?”狷素道,“李郎中说此物十分微量,毒性微弱,夫人也说至少五年才能将人毒倒,若这样下毒,岂不是太慢了些?”
群青沉默片刻,道:“你说的也有理,先不要惊动她。”
两人应是。
若蝉为何要如此微量的下毒,确实很难解释。但有一点,已让群青的指尖发冷。
用砂锅中的金磷粉下毒,正是她在学习做细作时学会的。
“夫人,今後奴婢会阻在门口,让若蝉娘子把药先交给奴婢,夫人不要入口。”武婢道,“我去按照薛媪的方子给夫人重新熬一碗。”
“等一下。”群青又叫住她,望着纸上的方子,“薛媪药方当中,有一味活血化瘀的红花。”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帮我换成当归。”
脑海中闪过了阿娘与儿时的自己在床上嬉戏的场景。
确实很软弱。纵然群青不确定自己腹中是否真有这个仅一月的胎儿,却还是出于责任,无法在此时伤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