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自此之後,昌平公主身边便多了一人。
群青入宫之後,常见驸马伴在公主身边。他不喜奢靡,只穿最简单黑色便服,沉默寡言,似乎旁人越注意他,他越要向後缩似的。
宫宴上,金杯的炫光流转在昌平公主的花靥上,凌云翼坐在她身侧,安静地饮酒,这苍白的少年,让群青想到守门的青铜狮虎兽,似乎有一种压抑的力量蕴藏在他的身体中。
杨芙拉着群青的手,向长姊炫耀自己新来的伴读,要找武将教群青学剑术。
昌平公主笑着放下酒杯,召群青上前:“一点御敌功夫,何必麻烦?这是驸马最擅长的,青青,来,现在就叫一声师父。”
群青看着凌云翼瞬间凝滞的脸,迟疑片刻,唤一声“师父”。
等了许久,凌云翼方才微不可闻地“嗯”一声,且他没有用正眼看她,而是看着手中攥着的金樽。
“驸马性格就那样,很有些内向,而且不爱搭理旁人,每日都不高兴似的。”出了门後,杨芙摇晃着着群青的手道,“听说养在寺庙中的诺世子都有我腰这麽高了。驸马还是那副样子,一点也不像做了阿爷的人呢。他若是对你很凶,你就告诉我,我向皇姐告状去。”
群青说:“没事,我不怕。”
学艺最是重要,至于其他的,她忍着就是了。她能忍。
虽然如此,每日走向射囿,向一言不发的凌云翼行礼时,群青心中还是有些打鼓。以至于凌云翼骤然握剑转身时,她惊得向後一退,差点滑坐在了雪地里。
凌云翼顿了顿,将少女冻红的脸颊上下打量,沉寂的目光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你阿爷常常打你?”
群青道:“回驸马,我家里没人打我。”
“那你怕我做什麽?我又不会打你。”驸马右手握着酒壶,喝了一口,苍白面上被烧出两团红霞,愈发显得懒洋洋的,“军营之中,赏罚分明,只有犯了错,才会受罚。”
群青瞥着那只悬在腰间的紫金酒壶,似乎是成婚之後,他才开始酒不离身。
“譬如这样。”凌云翼望着她,毫无征兆地拔出腰间短剑,朝她面门进攻。群青立即按照学过的招式拔剑抵挡,却还是迟了些,被划破了手臂,又被推出去好几步,坐在了雪里。
她才明白了犯错受罚的意义,他很反感她走神。
“站起来。”凌云翼不愿同她废话。
群青忍着疼痛爬起来,微行一礼,再度拾剑而上,一日一日,从入冬之时挥到三九之时,驸马长久不变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鸣金声中,群青只感觉到呼呼的风声和伤口的刺痛。凌云翼瞥向她破烂袖间洇出的血痕,似有些惊讶她如此疼痛,还不停止攻势,眼中亦正色起来。兵刃越来越快,掀得雪沫如飞溅,直到群青一个跟头摔到在地上。
蓬松的雪有三尺厚,群青摔得并不痛,但是精疲力竭,好容易爬起来,见凌云翼在阳光下别过头笑了。那笑容有几分顽劣,是平素从未见过的轻盈神态,只是很快便消逝了。
“知道打不赢还打呢?”他说话的语气变得很温和,“你有些像我初从军时。”
群青道:“此行是为护佑宝安公主,难道刺客近了身,也要因为自己打不赢就退缩吗?”
未料此话让凌云翼眼中的笑容立即消逝了。
他点点头,拾起她的剑,轻飘笑道:“也是。既是用在宫廷里,你的武艺,学到这里,也就足够了。”
群青拿着剑鞘接过剑,凌云翼却把剑刃擡高些,借着日光看清那上面的铭文。昌平公主赐下之物,皆是宫廷秘宝,这把剑也是贵重。
“真是一把好剑。”他赞道,猛然推剑入鞘,那力度震得群青虎口发麻,“只可惜,只能用在这金笼中了。”
群青仿佛感知到驸马心中怨气,心中不安,可是再仰头去看他,他立在原地,一如平日沉默,如一座雕塑。
“去换身衣裳吧。”凌云翼好像不想再搭理她。
群青身上袄裙已被雪水打得透湿,快步去更衣。回来时,看到射囿里添了很多人,便躲在枝杈後观望。
这一行人锦帽貂裘,皆是凌云家的子弟。凌云翼曾经的兄弟们进宫拜会,他们跟在昌平公主身後,不住地恭维着公主。
昌平公主想自己逛梅园,从小内侍手中接过弓箭交给凌云翼,只叫几人在射靶前比剑取乐。
可待那抹华贵的身影翩然而去之後,射囿中的氛围便变了种模样。他们拉弓射箭,道:“真没想到,最有福气的是驸马,儿时太天真,读什麽圣贤书,都不如这俊俏的一张脸。”
“除了模样俊俏,还要勇武善战,最好有击退北戎的战功,这你们谁有?”
另一人笑道:“俊俏也好,善战也好,换来的不过是入赘给帝王家。这世子都老大了,还不封赏凌云家,咱们父亲竟连个实权都没有!明面上是驸马,说他是男宠也可以,何日昌平殿下变了心,弃之如敝履。男人做到这份上,真可怜。”
历来和皇族做姻亲,家族都可鸡犬升天。都是因凌云翼向昌平公主请命,不封赏凌云家的人,杨仪不愿令世家坐大,乐得顺水推舟。这些人平白失去加官进爵的机会,心中满是怨气。
凌云翼本就为家族排挤,如此一来,每次见面,更免不了暗流涌动。
一支支箭穿破冰雪,钉在靶上。
无论如何奚落或暗示,凌云翼都不接话,眼中满是漠然。
“自古美人配英雄,昌平殿下选中阿弟也是合情合理。我倒是羡慕万分,这昌平公主何等的权势滔天,夜里还不是要被阿弟压在身下。也不知昌平殿下和其他娘子……”说着,几人都笑起来。
笑声未落,忽然变了调。
凌云翼骤然拨转箭头,利箭擦着说话那人的脸过去,鲜血飞溅而出,那人立即仆倒。一周人都被镇住,大呼小叫地围拢过去。
凌云翼面色苍白,阴沉沉地看着他,眸中燃烧着红霞般的火焰,一字从口中吐出:“滚。”
如此阵仗,自然惊动了昌平公主。
待这几人连滚带爬地离了场,雪地之中,又只剩下二人,黑衣的是凌云翼,如金鱼摆尾的,则是昌平公主的衣裙。
披帛裙摆宛如飘荡的云霞,拂过凌云翼的面庞,她调笑道:“生气了?何必要如此动气呢?”
群青听说昌平公主与驸马不睦已有多年。
凌云翼突然跪在雪地中:“臣愿驻守西北,为大楚守卫边境安宁。”
骤然的沉默昭示着昌平公主的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