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虎目灼灼,墨眸之中怒意渐甚。
“在二夫人身边安插耳目,僞造帛书,陷害二夫人和後将军,火烧虎踞阁,意图杀二夫人灭口。这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出自你的指使?你和你二弟为了邀功,不惜私并民宅,私吞民田,用百姓的宅田生计,填补徐府赋税的亏空。後将军已将房契丶田契搜出,你还敢在朕的面前,说你无罪?”
“妾是派了沈佩去西殿,吕翊也是奉妾之命,出宫去的。妾做过的事,妾自己承担。但僞造帛书,陷害步氏,纵容二弟私吞民宅民田,妾绝对没有做过!”
徐氏红着眼,声音戚戚。
“这麽多年,妾为了东吴,一直管束族人,教导他们恪尽本分,躬耕细作,好为东吴将士多出几亩良田,多産几石食粮。可事到如今,至尊为何只听步氏谗言,不信妾的一腔真言?帛书是那沈佩亲手交于妾手,要说僞造,也是步氏勾结沈佩,主仆联手陷害于妾!”
一瞬间,孙权似被触动,深瞳之中,微现刺痛般的震颤。
半晌,他说:“朕记得你刚入侯府,勤俭恭敬,与人和善,侯府上下都尊你丶敬你。怎得今日变得如此乖戾?二夫人与你相识多年,她知你出身豪奢,镂雕,蜀锦,什麽珍稀玩物,都劝朕先赏于你。二夫人宽以待人,你怎麽忍心,对一个视你为姐妹的女子下那样的毒手?你的贤良,你的善意,都去哪儿了?”
徐氏凄然笑了,说:“这话,至尊不该问自己吗?”
她唇角泛赤,宛如昔日武昌宫内,一只泣血的杜鹃。
“当年妾丧夫不久,至尊不顾世人非议,遣人来府上向妾提亲,说要与妾结发合婚,相守百年。妾身似蒲柳,本是孤寡之身,那时看至尊,便如看待恩人一般。妾入侯府,贵为侯夫人,至尊对妾,对妾的骨肉,又是那麽照顾。太子出生不久,大病一场,至尊守在他的塌前,陪了妾和太子三天三夜。至尊……至尊如今贵为九五,当初对妾的夫妻之情,对太子的舐犊之情,又被弃置何处了呢?”
孙权盯着她,一时无话,须臾,淡淡说:“欲壑难填,是你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徐氏笑得惨淡,转而瞪向步练师,切齿说:“至尊身为一国之君,无视礼法,不定长次嫡庶,惹得朝野非议。步氏後妾入府,身份本就在妾之下。至尊执意立她为後,一旦动摇了社稷国本,就不怕太子,群臣,天下万民,议论至尊不尊礼道,咎由自取吗?!”
“放肆!”
孙权拍案怒喝。
“口口声声道德礼法,所作所为却毫无道德,毫无廉耻。二夫人比你年长,虽然在你之後入府,却与你一样,都是朕的侯夫人。这规矩,是朕早年定下的,你若有异议,为何当时装得贤惠大度,从来不曾与朕明说?自朕封王称帝,你处处为难二夫人,如今还动了这等恶毒心思,要当着朕和後将军的面,置她于死地。是朕视她为夫人,宠她爱她,要立她为後。你怎麽不恨朕?!怎能狠心烧了她的暖阁,害她身陷火海,毁容终生?你就不怕有一日糟了报应,也落得个发肤俱损,终身残疾的下场?!”
天边乌云密布,传来隆隆雷声,建业苍穹一如既往得灰暗阴森,带着前世那般无以复加的沉重,沉沉压将下来。
步练师淡漠坐于殿上,任凭殿堂之下,徐氏憎恶的目光,刀子一般瞪视自己。
“妾恨至尊……妾一直都恨至尊……”
“妾恨至尊,那年盛夏初至,为什麽不让妾留在徐府,干干净净,做个投井殉夫的寡妇……妾恨至尊,那日初晨,为什麽要厚备聘礼,亲自驱车登府,给妾送来那张字字深情的合婚书帖……妾恨至尊,明明从没爱过妾,为什麽还对妾那麽体贴周到,在妾手足无措时,总是对妾不离不弃……”
“妾这一生……被贱妇毁了,被至尊毁了……也被那张并非出自至尊之手的合婚书帖给毁了啊!”
又是一阵惊雷,大雨倾盆而下,硕大的雨点打在梅上,雪上,犹如箭矢,万支齐发。
往事历历在目,孙权心如死水,已然不愿去想。
他默默垂目,闭眼。
“假意深情,实则薄仁寡情。你配不上朕的中宫,更配不上东吴之後。”
半晌,他睁开眼,望向孙绍。
“後将军,你即刻回陪都,把从徐府搜出的物证交给太子,让他过目。朕要太子好好看看,他费尽心思拥立的生母,是如何祸国殃民,残害他一心维护的东吴子民的。”
孙权语意坚毅,不容分毫动摇。
孙绍怔了一下,拱手说:“诺。”
孙绍退下,孙权睨视徐氏,沉郁目色之中,隐隐含了一层激怒,有如雷霆逼近。
“取朕笔墨,朕要亲拟诏书,废长夫人徐氏为庶人,关押廷狱。”
“徐氏之弟,私吞民田,为祸民间。即日,收押京城,廷狱候审。”
***
侍卫闯入,徐氏发疯似的不肯就范,被侍卫死死摁住。
华美的锦衣褶皱不堪,惹满尘埃,徐氏跪在地上,放声哭喊:“妾还有一言!至尊不让妾说,妾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