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登面露难色,说:“吴侯强行闯宫,现下……已在殿外候着了。”
步练师浑身一怔,惊惶地望向孙权。
玄色帝衣微微起伏,似有一团阴火蠢蠢欲动。不知过了多久,孙权沉声说:“宣他进来。”
几乎同一时刻,步练师跪在了地上。
“至尊!吴侯跟随至尊多年,一向恪尽职守。今日贸然闯宫,当属无心之失。不论之前至尊听过何种言辞,都请至尊看在妾的份上,容妾带他回去,好好教导。”
砖地阴凉,步练师双膝跪地,隔着单薄衣衫,觉不出痛,也觉不出冷。
孙权睨她半晌,说:“方才不是还与朕说,不愿与吴侯称母道子。怎得现下出尔反尔,要带他回去?”
步练师一伏到地,说:“请至尊应允!”
“是否无心,朕要听他亲口说与朕听。”
孙权不理睬她,吩咐黄门宣人入殿。
“朕倒要看看,吴侯为了中宫你,还能做出何等张狂之事。”
一阵脚步响动,孙绍疾步入殿。彻骨的冷风扑在步练师眉间,将她的容色扑得更冷。
她直起身子,却见孙绍赤裸半身,跪于殿下。满是伤痕的肩背之上,负了一排倒刺丛生的荆棘。
孙绍体格强健,腊月之中不着衣衫,声音依旧极为洪亮。
“罪臣孙绍,向至尊请罪。”
孙权面色阴晴不定,静默良久,说:“朕未传你,你来做什麽?”
孙绍星目微沉,说:“罪臣蒙至尊照拂多年,本当为君命是从。今日擅闯宫门,实是事出有因,不得已而为之。罪臣自知罪无可赦。至尊若肯听罪臣把话说完,罪臣甘受任何责罚,死而无憾。”
孙权冷冷一笑,说:“吴侯这些年居于吴县,一直为先後守陵。如今封为吴侯,可是嫌那城南驿馆容不下你,打算来朕这里,讨要你父亲生前所居的这座旧邸?”
“罪臣不敢。”
孙绍沉下声音,低低说:“罪臣自小长在军营。京城驿馆于罪臣而言,已是人间天堂。”
孙权神色微动,说:“许多年前,朕曾对吴侯说过,不相干的人事,少打听,也不要沾染。祸从口出,言多必失。吴侯为先後守孝三年,朕同你说过的话,可别忘了。”
院外雪光夺目,从窗缝之间渗入殿内,落在孙绍身後的荆棘之上。孙绍静了片刻,说:“至尊教诲,罪臣不敢忘记。罪臣还记得,至尊教诲过罪臣,以孝为先,敬爱中宫。莫要为了一己私情,辜负了中宫对罪臣的一番良苦用心。”
殿内雪光铺陈开来,在地上铺成一片雪白。孙登于大殿角落漠然立着,透过那片雪白,望见孙绍宽阔的背上,无数鲜红的口子猩红刺目。
须臾,他从角落走出,月白锦袍与雪光融为一体。
“吴侯一向安分守己,从不过问後宫之事。今日负荆入殿,句句言及中宫,想必是有十分重要的事。至尊不如先听他说完,再斟酌惩处之事不迟。”
大殿中央,孙绍神色坚毅。
“罪臣听闻,後宫有奸佞之人,妖言惑衆,危及中宫後位。罪臣曾受中宫养育多年,不能眼看着她受人暗害,不闻不问。”
孙权静静听完,目色寒凉如水。
“吴侯身为臣子,明知朕卧病多日,不顾朕的安康,单凭几句闲言碎语,便一连数日遣使上表,追问中宫是否安好。吴侯如此内外有别,朕倒想问问,你究竟是朕的臣子,还是中宫的臣子?”
“罪臣听闻至尊龙体欠安,自知于丹药之事不通,便遣人四处寻医问药,至今未有收获。罪臣才疏学浅,不如中宫与至尊结发多年,更加懂得如何照顾至尊的圣体。”
孙绍言辞果决,似是已经下了决心,说:“罪臣原为外臣,不该对後宫之事妄加置喙。只是那新妃潘氏仗着怀有皇子,屡屡对中宫言出不敬。至尊就算偏爱新宠,罪臣也想替衆臣问一问:中宫到底犯了什麽错,要被至尊冷遇至此,在西殿之外,受一个姬妃那般折辱?”
孙权眸色森然,说:“这些宫闱内事,吴侯是从何处听说的?”
“姬妃犯上,朝野皆知。无须罪臣刻意去听。”
孙绍刚直不屈,隐有不敬之意。孙权怒气更甚,说:“朕近日卧病,在朕身边体恤朕,照顾朕的,不是吴侯口中与朕结发多年的中宫。吴侯以为中宫对朕关怀备至,可中宫近日闭门不出,对朕的病情视若罔闻。倒是潘妃,小小年纪,事无巨细。吴侯若觉得潘妃对朕尽心是错,那麽在这建业宫中,你无视朕,只对中宫一人尽心,可是错上加错?”
一阵沉寂之後,孙绍说:“至尊所谓‘只对中宫尽心’,指的可是重阳那夜,罪臣私入东殿,拜见中宫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