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裹挟烟尘,几乎掩住步练师的口鼻。
她头脑混沌,一时间,竟有些分辨不清,火中迷蒙幻化的掠影是真实,还是耳畔焦灼痛心的呼唤才是真实。
最终,两道掠影合二为一,在步练师的眼前幻化成人,变成一位银剑红衣,恍若天人的英俊少年。
“伯……伯符……”
步练师瞪大双目,伸手过去,想去触碰少年白皙的肌肤。
少年也伸出手,声音清澈明亮,像极了二十三年前与她淮水初遇,经过的那片早早盛开的芙蓉水泽。
“阿师。”
“跟我回家吧。”
回家……
回家……
是啊,她早该回家了。
她早该离开这个地方,早该回到故乡。
她早该,在孙绍噩耗传来的那时,便放开复仇的执念,跟她最爱的总角少年,回到二十三年前,那个还没有被尸骨填满的淮水之畔。
这护不住他,护不住他唯一的血脉,宛如修罗地狱一般的乱世人间……
或许,本就不该回来。
火舌渐渐逼近,步练师缓缓闭眼,任由少年清亮的声音,抚慰她枯萎干涸的心。
远方传来几声巨响,步练师沉沉睡去,感觉身子倏地一轻,变成一只云端的飞燕,时而冲破云霄,时而坠入云海。
这种感觉太过舒畅,以至于她甚至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放下。
真的可以飞回那遥远的故乡去了。
可是很快,这种感觉消失了。
她的面部一阵剧痛,什麽东西掐住她的口鼻,让她一下从云端坠落,重重跌在地上。
头部,身体,四肢。
浑身上下,蚀骨一般得疼痛。
湿透的被褥被猛地掀开,冷风灌入她的百骸,她打了一个寒颤,痛苦地咳出了声。
很快,一件温暖的外袍包裹住她的全身,将一切寒冷阻隔在外,她的身心蓦然放松,渗入百骸的寒意在那袍衣盖上的那一瞬间,稍稍消退了几分。
然後,她缓缓睁开眼睛。
漫天火光一如当年,步练师瞪大双目,看清了火光之下,那张久违了的少年面孔。
少年面上污迹斑斑,仍盖不住天人般的英气俊美,星辰似的眸子溢满焦急丶懊悔丶心疼。
步练师怔了片刻,轻唤出声。
“伯……符。”
星眸愣了一下,很快移到一边,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深沉似海,漆黑的瞳仁宛若海底的黑色珍珠,长年藏匿波涛深处的寒渊之中,令她看不见边,也探不着底。
“阿师,阿师。是朕。”
孙权低沉的呼唤,像是一道又一道不可违逆的圣旨,封住步练师最後的退路。
“别怕,朕带你回宫。”
孙权语意温柔,步练师心头一凛,猛然清醒过来。
回宫……
回宫……
是啊。
不回宫,她还想去哪儿?
她还能去哪儿?
不远处,成群的侍卫丶将士在虎踞阁四周搭起木梯,前赴後继爬上梯头,一桶接着一桶,将漫山的雪水,灌向焚烧殆尽的暖阁阁顶。
天边微微泛白,步练师撑住铅一般沉重的眼帘,缓缓伸出了手。
“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