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也不好意思发作,只是拱拱手卖个好脸,十分体面地将此事按下不表。
望着我姐姐伸手接雪丶一副天真烂漫的少女模样,我简直要被她腻得牙酸。
真是个好命的混账,是个混账,胡作非为,但很好命。
因为我打定主意,护着她一辈子,未尝不可。
她救我一命,我卖她一个人情,那怎麽够呢。
我卖她一百个丶一千个丶一万个,我迟早赢过她。
办完此事,我便回宫。临走前,我娘破天荒地来了。
我们这各怀鬼胎的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地站在相府前告别。
我心里酸涩,也有些动容,但还是没把酸溜溜的话说出口。
我跟我爹说,别打我娘,看好你那群姨娘,否则本宫抽你。
我跟我娘说,养好身子,别想着去弄我姐,否则本宫抽你。
我跟我姐姐说,江淮北你个混账猪头,本宫真他娘想抽你。
我挥挥手,一个人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一百二十三
原本总叫我头疼的姐姐越来越安生,好像再没有其它需要我操心的事了。
唯独蓬蓬非皇家血脉这一件,有时候会让我惴惴不安。做贼心虚,就是这麽个道理。
我姐姐说,越怕的事情,就越容易发生,可我没办法让自己不怕,只能防患于未然。
蓬蓬的身世,没有人知道。我很害怕,命心腹时刻留心宫中任何有关她身世的传言。
时间一久,这件事就被我淡忘。我安然扮演着一位失宠的贵妃,平静,并十分知足。
我和蓬蓬玩捉迷藏,从绿豆里挑红豆,她想试一试枳的味道,被酸得在地上打滚儿。
我在宫中养着我拼死生下的女儿。我本以为日子就会像就在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
在没生她之前,我想了许多下作的法子,要利用蓬蓬,让给我使绊子的人狠狠栽个跟头。
只是我看着她肉嘟嘟的脸,就把这些事都撇在一旁。蓬蓬,她是我女儿。
瑾妃说的不假,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斗一个,来一群,有什麽用呢?
总有人正值豆蔻年华,只要顾岑活着,女人是除不尽的,不如收手算了。
君恩浩荡,谁知道他会流向哪儿去。我不要君恩了,我只要自己的幸福。
只是世间没有亘古不变的东西,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蓬蓬快四岁那年,命运终于想起我这条漏网之鱼,向我索要厚礼的代价。
小宫女跪在我面前:「娘娘,奴婢打听到:许贵妃向太後告密,妄言小公主非皇家血脉。」
我脑中空白了一瞬:「你可听清楚了,是什麽时候的事?」
她沉默片刻,随後道:「今日晌午。太後要她先压着,想办法滴血验亲,免得夜长梦多。」
来了,还是来了,我早就有预感,我这样的人怎配幸福!
她退下,我独自一人站在屋内,觉得浑身都冷极了,忍不住环抱起手臂。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在此处听到风声,说明此事已经被捅破了不少。
我细细一想,许贵妃虽与我不是死敌,只是同玉妃交恶,但她却有一个女儿。
放眼宫中,也就只有我与她有孩子,她对我格外注意,似乎也是情理之中了。
诸多想法飞速掠过,几度提笔,手腕却抖得不像话,我狠狠地拧了腕子一下。
争气点!江淮南!
是我做错了事,我以为瞒天过海高枕无忧了,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我合该明白这个道理。
当时一个小小的念头,在今日结成足以令家族覆灭的恶果,是我做错事,我贪心留下了这个孩子,到我付出代价的时候了。命运是个讨债鬼,它给我蓬蓬,索要的是惨痛的代价。
十分不合时宜地,我又想起那段话。那一段我姐姐写给李妙语人生结局的话:
「有时人回顾一生,会发就自己做出重大决定的一瞬,往往是一个稀松平常的瞬间。」
「灵光偶就,机缘巧合之下,你抓住了它,从此人生就变了个模样。」
「只是那时,尚未发觉。」
命运,它从不轻饶我。
一百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