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四海为家,江南自也算其中一个。”
“呵,老弟品相风流,确是江南水土才滋养得出……莫非是金陵人?”
有人叫道,“方掌门,你做媒做到越兄头上啦?你没听苏兄说麽,醉儿姑娘坐在一旁,你也不看人家乐意不乐意?”
另有人道,“恕小弟直言,方家姑娘来日也是个大美人,不过究竟还要等等,二来比起醉儿姑娘,怕也要稍逊一筹。”
许多人知方家姑娘年方二五,都不禁哈哈大笑。
方兆海脾气甚好,朗笑道,“醉儿姑娘恕罪,方某实是见了越老弟这般少年英雄,想起一个十多年前的旧人,一时忘情,这便自罚一杯!”
不等醉儿姑娘“恕罪”,已有人叫,“十多年前越兄才不过十来岁孩童,何以成了你的旧人?胡言乱语,当罚三大杯!”
衆人饮到兴处,愈加哄闹。
方兆海长叹一声。
“在座多是後辈少年,不知也不为怪。当年那孩子虽不过八九岁,可他祖孙三代,个个天纵英才,那孩子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他若活在人世,无论武学才识,当世江湖无人可出其右!只可惜……”
话犹未尽,忽地插进一道少年嗓音,“莫非方老哥所说,是那金陵首富越青天一家?”
“正是!”方兆海觅到知音,情绪高涨,“呵,金陵首富……越家富可敌国,可这首富之称,也不过是越青天最最铜臭丶最最不足为人道的名号罢了。当年越家风光无限,‘越青天’三个字响彻南北,连当今圣上也要尊他一声‘老师’,天下谁人不知?只自越家惨案过後近十年,江湖中世事更叠,才渐被风吹雨打散了。想不到燕小兄弟小小年纪,竟也有所耳闻?”
“小弟也是听家父提及!”那燕小兄弟精神一震,“听说这越青天才冠古今,智慧卓绝,琴棋书画丶医相星卜丶五行八卦丶奇门遁甲无所不精,有人说他有通天彻地之能,传闻他更能预知天命,他那文武双全的义兄百里无忌到他跟前,也只配与他提鞋!是也不是?”
此人年纪不大,但想来乃父所言当真给他留了极深印象,竟是记得一字不差,不止在座诸人屏住了呼吸,连外间道上行走三人也听得出了神,一时间脚下停顿,都要听他再说。
方兆海道,“百里将军乃助太祖打下江山的开国功臣,世人无不敬仰,越老前辈恃才傲物,也甚看得起他,说他只配与他提鞋,未免不敬了。不过他几次为太祖邀越老前辈出世,只得他一笑置之,也是确有其事!”
他虽激动,此言却算得公道,那燕小兄弟情却难抑,高声道,“文才之事或还难分高低,他独子越无涯是稀世罕见的武学奇才,却无人敢有异议!听闻他当年不过十四岁,便只身取了‘黑山白水’二怪首级,要知此二人横行作恶多年,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武当派的玄清道长丶少林寺的圆聪大师联手也不能使他二人伏诛,他却才不过十四岁!後来他三挑少林高僧,除头一回输了三招——那也才十六岁,三年後,他独创纯阳指便破少林金刚指,又几年後,他半生大成须弥十二式,更大破少林三僧绝技丶七人阵法,天底下已无人能敌!”
方兆海含笑道,“嗯,此人不只武功无敌,为人亦当得起大侠二字。那江湖第一邪。教炽火教盘根近百载,教衆数千,邪门至极,其为非作歹比‘黑山白水’不知多少倍之,也是由他亲率百馀弟子围剿,为武林除一大害。真是大快人心呐。”
里头一拍桌。
“不错,不错,百人敌千人,他门下随便一个弟子也非等闲人物!”想来便是这燕小少爷拍的桌,“小弟就曾听家父提起,便是他那最低阶弟子,到今日也必成有名有姓的高手!至于高阶弟子,今日的‘江边苏梅花丶郑林方归燕’,恐怕找不出一个敌手。”
他说到激动处,连什麽“江边苏梅花找不出一个敌手”之言都吐露,登时有人不服,“越无涯三挑少林,不少人亲眼瞧见了,的确都说他不赖。可郑某人却没听他那些弟子打出过什麽名号。你凭什麽说我‘江边苏梅花丶郑林方归燕’找不出一个敌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亏你也是‘穿云燕’燕家的人!”
这声音听来和苏溪年差不多年岁,亦有醉态,只少嬉笑,颇为不屑。
他既称“我江边苏梅花……”,言下自是其中一个。那燕小兄弟当即道,“小弟是燕家人不假,可家父亲眼见过他衆弟子本领,人家那威风也不假!”
那人冷哼道,“那怎麽不是‘越江边苏梅’‘花郑林方归’?你之威风,我之威风,未必一样。”
他这句话却把燕家挤到没地方站了,那燕小兄弟已有怒意,“郑世允,你这是什麽意……”
“且慢!燕小兄弟,”方兆海颇为惊讶,“那越家弟子从不参与武林大会,平日外出亦独来独往,的确功名藏深。他家门前一片密林,听说是老主人亲手布置,若无人引领,外人绝不能闯入。听闻越青天不喜外人,因此门下从不敢擅带人回去,令尊怎得机缘,亲眼见过?”
那燕小兄弟听他和气,便不理那郑世允,转道,“家父却是越无涯前辈亲自带回。究竟是什麽机缘,因受叮嘱,恕小弟不多言。不过那越家虽不参与武林大会,在外也独来独往,他们自家却有厉害比试,家父当年赶巧,正是亲眼见过。”
他言下颇为得意,不等人问,便道,“家父曾说,此比试是为得越无涯另眼相看,传授他的上乘功法,因此不分资历高低,全瞧本领。那越家门下弟子衆多,虽是同门,各有千秋,一场比试短为五日,长可一月,可不输咱们的武林大会。方才郑兄不服气,说我穿云燕在你郑家判官笔之下,哼,那也得先较量较量!家父更不似你这般小家子气,那年那场比试为期半月,家父直言看到第七天便自愧不如,你郑家再威风,我看也撑不过九天!你别朝我瞪眼,听我说完,你还不知,他越家还有个最厉害人物没出来呢——”
大概是那郑世允听闻什麽撑不过七天,真朝他瞪了眼,他也一点儿不把机会给他。
“那最後一日,已只剩两个最最拔尖弟子相斗。那身有八法,无非起丶落丶进丶退丶反丶侧丶收丶纵,二弟子一招一式都似相同,却又总有微差,来往之间,起横落顺,进低退高,收纵自如,真是精彩纷呈。家父道,自己若遇上其中任一个,不出五十招,恐已束手,那二人却斗了三百多招!到最後一人「鹤舞松风」险胜一人「飞天揽月」,家父与衆弟子无不心服口服。可越无涯看来还不满意,忽道,‘汇儿,你下来,请云棠师兄赐教几招。’……”
他似屏住呼吸,颤声道,“家父这才看见那大练武场边一座宽宅,屋檐上还倚着一个人。当天太阳好,他像是在上头睡觉,一点儿声也没。越无涯叫他几声,他才慢吞吞揭开脸上一本书……那相貌生得甚是漂亮,可分明不过是个孩子,似乎都还没睡醒,往底下望了片刻,听越无涯又催他,他才哦一声,身子一翻,落下地——”
忽地又响起一声嗤笑。
“郑……”那少年声音一顿,不悦道,“越兄?你又笑什麽?”
“在下笑世人以讹传讹的本事,竟织出这般幻境。”
原来这回是越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