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在後头,又怎麽放在下边儿?”她又嘀咕一声。
看那少年身子纤长,秀骨清神,一点儿不像她爷爷,眼角有几分冷意。分明从未见过,却不知怎麽,初见便生出几分亲近。
“爹爹长得不像爷爷,却像你一些。”她小手抚摸上去,将人细细端详,“只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至多也不过是哥哥——咦。”
细看那右下角,也题了一首小词。
字甚小,如雕似琢。
她又辨认,“……昨夜……夜半……”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原来是一首韦庄的词。
韦端己之词多爱闺情离愁,似别人家的小姑娘是不让学的。但爷爷说,他们家的人得什麽都会点儿。小姑娘喜欢爷爷这样,又回头看了看床上的老人,认可地点了点头。
只忍不住点了点那少年脸颊。
“爷爷昨夜躲在房里装睡,不肯同我们说话,却原来在同你说话……你是谁了,怎麽你有这麽多话要和他说?”
那纸张自也不语。
尽管那後半段于她已毫无新意。因知其意,多少还有几分不合时宜。但再回头看见老人脸上那满足的笑颜,蓦如婴儿一般,这颗童心约莫还是起了一丝稚嫩的怜惜。
仿佛就在昨夜风疾雪狂丶无人知晓之时,这衰老的魂灵终于还是等来那多年未曾探监的幽灵,终于得了平息。犹如一场漫长丶温狂的风波平息。
「……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
因此童音清澈。窗外小雪犹轻落。
「……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当一声远方钟鸣嗡嗡。屋内晨光已熹微。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
天地间这时仿佛也传来咯吱丶咯吱的踩雪声。
「……觉来知是梦,不胜……」
“……越芽?”
木门吱嘎一声。那童音亦戛然,回头一愣,巴巴走过去,叫娘亲爹爹,又叫伯母伯伯。
那一衆声迟疑着,“……你同谁说话?怎麽哭了?”
“没同谁说话,”小丫头摇头拭泪,“就是爷爷真的老了,记性不好了……”朝大人们举起那画,指着最後一个小小的“喜”字,“爹爹你看,是不胜‘悲’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