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麻笑而不语。季千里便也随她加快脚步。
主仆二人出了庭院,穿过一排花廊,又拐过亭台,方到厅边侧门,只听季夫人的笑声丶季月明的奉承声丶季平沙季无尘大惊小怪的说话声混在一处,“……你真是那个救了二哥的老和尚麽?”
“平儿,见了大师还敢没有规矩!大师,莫见怪,莫见怪……”
“阿弥陀佛,童言无忌。”
“大师不愧是修行之人,一别十六年,慈容还如当年。”
“我们千里那时因大师结了佛缘,亦在寺中修行了十年,近日才下了山……”
“夫人,少爷来啦!”桑麻兴冲冲撩开珠帘。
季千里一眼便见到站在厅里的老和尚。
看不大出年纪,肤色黝黑,瘦骨嶙峋,眉目却极为慈善。
上身是件破布衣裳,身上满是补丁,下身裤腿只到膝下一寸,脚踩破草鞋,外加肩後一个破包袱,乍看去正如那苦行僧人。
“千里!”季夫人朝他招手,“快过来,这可是你的大恩人。你当时才出娘胎,如今已足足十六年啦……师父,您可还记得他?”
那老和尚合手颔首,将季千里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笑道,“果真天生佛相,福缘不浅。”
季夫人登时喜笑颜开,道,“都多亏大师出手相救,”拉着季千里的胳膊,推到老僧面前,“千里,怎麽不见过师父?”
季千里望着他,“老师父,是您救了我?”
老和尚颔首称是。季千里便不再多话。
他一向待人温和,此时脸上却没有笑容,既不道谢,也瞧不出高兴,更看不出敬仰,甚而垂下眼睛,不再看那人。厅中几人都有察觉,季夫人试探道,“千里,你可是哪儿不舒服?”
“娘,这位施主并非那位老师父。”
老和尚一愣,满厅俱愕然。
“千里,你说什麽?这位大师跟当年救你性命的师父是同一人呀。你那时小,娘可是见过,你瞧,大师还带了新菩提子,正是来替你消灾的……”
季夫人恭恭敬敬地捧上一串珠子,正与季千里那串从小戴到大的相差无几,“大师,童言无忌,这孩子有时有些呆,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老僧面上尴尬一闪而过,便又笑道,“无妨,无妨。”
季夫人又朝桑麻使个眼色,“昨儿少爷又读书读晚了?倒像是还没睡醒。”
“娘,这位施主……”
“哎哟。”忽然季月明朝他身上一靠,捏住他胳膊。
季夫人变色道,“明儿,你怎麽啦?”
季月明扶着额,柔柔道,“孩儿有些头晕。”
“望春!还不快请……”
“娘,不必惊动大夫啦。许是久战有些乏了,孩儿回房歇息片刻便好。”季月明对那老僧露出歉意,“师父,月明身子不适,要少陪了。”
“阿弥陀佛,施主有孕在身,当心才是。”
“那娘让望春……”
季月明又摇头,“望春没有力气,千里先扶阿姐走这几步罢……千里?”
季千里擡头,见季月明虚虚望着自己,眼中好似有话要说,又看季夫人面色焦急,到底心中一软,“是。”
弟弟搀着姐姐,又沿方才路径走回院中,约莫一半路程,两人也不曾说话。直到季月明拍了拍他手,喃喃道,“千里,你那时不过出世三日,难道记得大师父模样麽?”
季千里摇头。
“那你怎知方才那老和尚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