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面相便有些阴鸷,这一笑不添笑意,只有些渗人,那当先一个仆从道,“季二公子,这可都是皇上赏的布料,我家公子见它柔软,特意令人做来送给公子,区区贱民怎配穿它?”
季千里怪道,“怎是贱民?”
那人道,“季二公子本是绝代风华,不知这布衣掩去了几多神采,我家公子怜惜美人,大感可惜,这不,不止为公子备了衣裳,更还有这檀香,念珠,公子换了一身衣服加以把玩,必是大放异彩。”
大户人家为显身份,贴身仆从都要读书识字,此人唇舌厉害,季千里半晌无话,只见他探手送出托盘,又摇头道,“我是修行之人,不求风采。”
那仆从不悦道,“季公子可莫不识擡举!”
季千里一愣。
“放肆!”
那仆从猝然扑地,竟是被宇文承都踹翻了膝盖窝,“狗奴才,你是什麽东西,敢这麽跟他说话。”
那人托盘全翻,却不敢捡起,反狠扇自己两个巴掌,“是,小人该死,小人这就拔了这舌头!”说时便动手去拉。
季千里大吃一惊,忙道,“不可!”
他伸手去扶人,那人只管眼巴巴望着宇文承都,手上仍自用力拔舌,片刻拔得一张脸孔紫涨,却似舌头不长自身,也不知痛。季千里心惊不已,见他只听宇文承都的话,忙道,“宇文公子,你饶了他吧。你好心送我衣裳,确是我不识擡举,他没说错。”
宇文承都目光微动,“既是季公子宽宏大量,便饶他这条狗命。还不多谢季公子?”
“多谢季公子,多谢公子!”那人立刻退到一边。
“多谢宇文公子。”
宇文承都见他听话,心内满意,趁机握住他手,“你我何必言谢。”
“那这衣裳……”
“季公子是天生菩萨,这等肮脏俗物哪配得上你?我这便让人……送给那些可怜人。”
宇文承都一面握他手,一面不由细细抚摸。
此举似是示好,却又与爹娘阿姐并不相同,季千里心中微怪,却素来只知男女有别,也未多想。又见他虽面相有些可怕,实际极好说话,不由道,“宇文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这话令宇文承都一笑。
越发抚弄他手背,“听说灵童赐福最灵,世人都来求你,你却来求我麽。自然你说什麽我都答应。”
“当真?”季千里大喜,“那我替越公子谢过宇文公子。”
宇文承都动作一顿,“……你说那姓越的?”
季千里点头,“听说越公子踢了宇文公子,宇文公子肯不计前嫌……嗯——”
猝然腕间一阵剧痛袭来,宇文承都逼近他,“你为那姓越的求我?”
这人方才还是笑脸柔声,此时却一副要将“姓越的”啖肉饮血的狠相,季千里哪能预料?腕一吃痛,本能要摆脱,可惜他一不习武,二不挑水,三不劈柴,被这麽一个成年男子擒住,好似给凶狗狠咬着,“宇文公子,你……”
“哼,我本不想提他,你却还敢为他求我!我若找到他,必教他生不如死……你知他在哪,是不是?!”
季千里听他要人生不如死,又痛又惊,“宇文公子,越公子救了三条性命,他必非故意——啊!”
“啊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厅外一声高呼盖住了他的声音,“娘啊疼疼疼疼疼——”
“尘儿!陆大人,手下留情!”
庭院中,季无尘站在那黑衣剑客身侧,不知他又做了什麽,亦被此人擒住了手不放;那陆大人面无表情,季无尘杀猪般的叫声好似一场独角戏,“娘——”
季夫人忙冲屋内喊道,“小宇文大人,尘儿不懂事得罪了陆护卫,请你说句话!”
宇文承都冷笑,“陆满归虽是本公子的一条狗,可即便是我,也碰不得他的剑,小少爷自求多福罢!”
“呜呜呜呜娘啊孩儿的手断啦——”
“无尘……”季千里起身向外,反教一股大力扯过,那宇文承都似抱似箍,错牙道,“姓越的在哪?说!”
“我不知道,”季千里几番挣他不开,急道,“宇文公子,你这是做什麽?你放开我……”
“你不知道?”宇文承都狞笑,“你若非见了他,怎会为他求情?”
“我……”
“陆满归,你还不放手!”一声低喝从门外传来。
这一声稚气未脱,但一出声,季府衆人俱是一喜。
宇文承都皱了皱眉,手上力道松懈,季千里趁机跑出门去,喜道,“小世子!”
只见回廊下站着两个华服少年。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相貌英武,身形挺拔,竟是清减了的十一王爷,另一个方及他肩高,一身宝蓝绸衫,五官俊朗,双目尤为秀美,虽看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但清华高贵,嘴唇微抿,竟暗含天子之威。
只不知是否娘胎里带了什麽病,这少年面相苍白过了头。
宇文承都踱出门外,登时满脸堆欢,“小世子殿下,什麽风把您吹来了?”
原来来的那正是前太子的小儿子丶当今圣上的心尖肉,世子杨煌。
他淡淡道,“灵童入世,奉陛下之令前来探望一二,莫让旁人惊扰了修行。”
他站在那黑衣剑客身前,只如一片初春薄冰,禁不住一股风吹似的,但宇文承都吃过他一个大亏,倒也不敢正面冲撞他。
心知今日并非良辰,当下寒暄两句,不敢再多逗留。
“世子说的是,小臣亦为此而来,世子既与灵童有话说,小臣这便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