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到午时有人来敲门,他们才起了身。
房门一开,露出方才那个夥计,来问他二人用不用饭。
连问两声没人搭理,那夥计好生奇怪,忽见这两人紧挨着坐在一条凳上,眉眼纠缠,瞧也不瞧他一眼,更吃一惊。
想这少年昨夜被抱进来,泪痕汹涌丶胡言不止,满口“恨”“死”,当时还道有什麽冤仇,怕惹祸上身才不曾多问。一大早上,抱人那个便出了趟门,临行前吩咐他把茶送去,又说不许打扰,他更当那少年是被他囚在身边,满嘴应了。进来说几句话,本意教他趁机远走,哪知这个反失魂丧魄站在屋中,问上半日牛头不对马嘴,实在不敢多事,便匆匆出去了。
这才不过半日,那少年哪儿还见得半分冷漠?分明眼中只容得下这人。
那另一人相貌瞧着便不大正经,目光更是肉麻。
一面偷眼打量,一面暗叹这两人生得这般夺目,怎地不娶妻生子,干起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来,忽见他俩都望着自己,那少年目光古怪,“他方才还在说话,怎麽现在听不见我们的声音?”
那不正经的公子瞥他一眼,“千里,你问他要是不要?”
季千里手心一凉,拿起来看,竟是一片金叶子。
递到那夥计眼前,“要不要?”
夥计眨了眨眼,“公子,当真给小的?”
季千里回头去看越东风,见他擡了擡下巴,“还不快去?”
那夥计忙自扇了两个嘴巴。
“哎哟,小的真该死,公子大富大贵,大仁大义,升官发财,合家美满……公子不知有什麽事,尽管吩咐!”不好说自己压根儿没听见,颤巍巍捧着手心,巴巴望着季千里,季千里将金叶放在他手中,“我们再要壶茶。”
“是了是了,公子稍候,茶这便来。这都午时了,二位也该用饭了?天儿凉了,小人给您备些羊肉好酒如何?”
季千里摇头,“我不食荤,他倒……”
那夥计赔笑,“而今肉贵是贵,可您二位也不像缺银子的人……”
“清粥小菜,打盆水来。把马牵到门口。”
不及夥计反应,人已被扫地出门,继而门又“砰”一声关上。
那里头又道,“不要鱼。”
夥计咂摸着嘴走在廊间,把那金叶子拿到日光下,反复摩挲打量,啧啧叹道,“这世道,真是什麽事儿都能碰上。”
等不多时,夥计捧着茶饭来了,却列队跟了七八个,打头的捧茶,第二个端饭,第三个端水,一壶茶两只杯分作三人,三五碟小菜又分了几人,待把茶水摆好,纷纷侍立一旁,望着二人。
季千里茫然道,“还有事?”
“公子可还有吩咐?”
他摇头。
那几人面面相觑,又瞪着打头那夥计。
那人惋惜中透出得意,“公子没吩咐,小的们便退下了。”
领头退到一半,最後那人却十分不甘,回头道,“公子!小的便在外头候着,您有吩咐,叫小的一声便是。”
季千里“啊”了一声,并不知他说什麽。
“您,您若高了兴,那金叶子……哎哟!”
脚下一绊,已往前扑去,七八个夥计跟糖葫芦似的滚到走廊间,继而门又合上。
“哎哟,这是什麽!是金叶!”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妈的,别抢老子的!”
房里有人道,“嚷什麽?还不快走。”
“是,是。”
原来这世道两个男人搞到一处少见,金叶子更稀罕,那夥计捧着这片金叶,不多时便招来许多目光,待问清是那天字号最里头那间得来的赏,夥计们都涌了上来。啰嗦半晌,被人丢出门外,倒意外得了好些金叶,是以欢天喜地,谢恩不已。
人一走,一阵水声哗哗,季千里刚回过脸,一块冷毛巾已敷到眼角。
一夜连着白日大哭特哭,他一双眼又肿又红,见他拿毛巾给自己敷脸,不禁笑了起来。
“笑什麽?”
“不知道。”他又道,“看见你就想笑。”
越东风莞尔,“这麽巧。”
桌上摆好了小菜,前些日各吃各的,谁也不管对方,这时二人并坐,季千里看他举着筷子挑拣,便把他望着。
见他拨开个空地,先青的一路,後白的配顶,再黄红缀边,如雕花作画,专心致志,乐在其中,也不眨眼。
越东风也由他看,只看他一直盯着,也不动筷,好笑道,“看我能看饱啊?”
季千里“嗯”了一声,便见他转过脸来,又道,“越公子。”
“嗯?”
“你今早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