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腕间一转,轻接一掌倒掠开。一掌刚对,便觉对方出手绵软,好似小孩儿玩闹一般,她成名多年,何等老辣,长袖一舞,又将琅邪卷回身前,“小公子,你可把奴家唬住啦,想不到你这点儿把式还不赖。这是你哥哥还是情人,你为他连手也不要?”
原来那琅邪说要与越东风切磋也并非假话,他原本学了几年武艺,虽比不得人家,天分也不差,只几年前误中了毒,落得内力尽失,不知情的人见他弱不禁风,都当他手无缚鸡之力;他因贪玩受制于越东风,见他心思难猜,不敢当真拼命,但这时眼见那青年被宝夫人蛊惑,愈走愈近,情急之下,竟拼着右臂不要,回首来了个奇袭。可惜他动作虽快,出手却不能当真伤人,这时再被宝夫人捉住,那肩头疼痛难忍,眼中忽地便滚出两道热泪。
那宝夫人倒吃了一惊,“你哭什麽,我也还没杀你。”
琅邪望着那青年木愣的眼,又含泪回望那半条手臂,“你要杀便杀,使这些邪术诡计,不卑鄙麽!”
他哭得伤心,却惹宝夫人捧腹道,“真是个小娃娃,受一点儿疼便哭起来啦。谁要你自折了手来着。”
琅邪怒目道,“你跟他有什麽仇,自找他去报,干什麽要害我哥哥!”
这“他”还坐在座中。
这几人一个哭怒,一个嬉笑,一个木头似的,他视而不见,徐徐倒了杯酒,叹道,“我放你走,你怎麽又回来了?”
季千里望着他,轻声道,“我忘啦。”
越东风忽地侧首望着他。
片刻後,他目光移到他胸前水渍,又见他颊边隐有水痕,皱了皱眉,“你喝了什麽?”
季千里仍只望着他,“我忘啦。”
宝夫人笑道,“小和尚,我看你可怜才放你走,你还回来做什麽?好哥哥,你把他给我,快去杀了那个人!”
她说看季千里可怜也不知是真是假,要借这心伤之际诱越东风喝那一杯酒却是不能再真——倒不像有什麽深仇大恨,不过是见有机可乘,又勾起一点儿陈年往事,心存侥幸罢了。谁想此人好会作假,分明已有些恍惚,临到头了,竟状似不经意擒住她脉门,“……只在下素来不信幻象,夫人又何必试探?”
——真惊出她一身冷汗,若非她时刻提防,急把那琅邪提拎来挡在身前,今日怕要白丢性命。
她不敢与此人硬拼,本要伺机逃走,但见半路杀出这麽个武功高强的美男子,又见季千里在他手中,心头又起一念,先要将季千里捉住再说。
果然,那青年闻言便将季千里抛出,眉眼不动,“倏倏倏”三箭连射向越东风。
其人寡言,这一手搭弓射箭却利落至极,连宝夫人也暗捏了把冷汗。却不知他是因此失了准头还是如何,季千里去向却有些偏了,竟在她与越东风当中。
她暗骂一声,见那青年目光依然呆滞,箭已呜呜破风,到了越东风跟前,并不多理,另一只红袖迅疾飘出,又如长手般卷住了季千里,“好孩子,过来!”
这时,越东风人还坐在座中,只手掌微微一动,那数斤重方桌倏地翘脚倒转,又只听得“蹭蹭蹭”三声,来势汹汹的三根长箭略迟一步,重重钉在方桌上;也正当这时,宝夫人长袖一紧,“嗤——拉”一声——或是两声——两只红袖口一被蚕豆打裂,一遭长箭射穿,她心头一惊,先要去擒季千里,但指尖刚触他肩头,眼前白影晃过,两手便是一空——季千里自落入了越东风手里,琅邪却也被那银甲青年揪走,一刻不顿,丢出栏外!
“二少……”
这变化皆在瞬息,因着季千里在越丶宝二人之间,便是有心要捉琅邪,忽地面前又来三箭,彼此一挡一跃,哪还赶得上他下坠。
青年箭势甚猛,片刻间宝夫人手中外衫丶袖口全无,青丝散落,浑身只馀一件艳红小衫,回神怒道,“臭小子,你敢装痴耍弄老娘!”
她平日娇。淫无度,最擅嬉笑间迷杀人,这时眼见那本该受了蛊惑的青年好端端站在当中,三支长箭搭出,嗓音冰冷,“我说过,你逃不了。”
一时怒不可遏,破口骂道,“臭男人!”
脚下一点,五指如勾,疾闪而来。
那三箭一箭射她大腿,一箭射她胸膛,一箭射她眉心,她一踢一拂,脖颈微偏,敏捷躲过三箭,又听破空声响,又有三箭已至,来势比方才还要迅猛,不待她躲到第二箭,又有三箭追出。
这青年武功果真不差,这六箭一气呵成,相差喘息,将她上中下盘封尽,左右去路尽失,任她宝夫人轻功卓绝,这时被箭风连环逼来,心中也是不妙。
那青年徐徐抽出最後三支长箭,“你该死了。”手指微动,三箭离弦而出。
宝夫人回身便走。
箭却比她更快!
耳听箭声擦风过耳,正道糟糕,又闻“当当当”数声脆响,几根黑箭似被空气蓦地斩断,软哒哒落在她身边。
宝夫人回头一看,越东风道,“夫人还不走?”
那青年眉心微皱。
“臭小子,老娘来日再跟你算账……”
宝夫人见势不利,一个扭身坠下栏杆,“好相公,你救我一命,我也还你个情——你杀了姓郑的小子,他老子可不是吃素的;丐帮死了个叫花子,也在四处寻你报仇;少林丢了个和尚,也要算到你头上了,你可别死在——什麽人?!”
只听外间又是数声响动。一是武器被打落坠地声,一是射在木楼上的闷响,一是兵士被宝夫人反伤的惨叫,网作一片充斥四方。
又骤然间,火光自四面八方亮起,四面屋檐,楼中,长街,黑压压的人头猝然现身,竟在顷刻间结起一张火网,把整个醉仙居都层层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