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你那夜还找到了越青天,可他疯疯癫癫,说不出话来,你又无能将他带走,未免打草惊蛇,只好罢了。”
“不错,当日我见你屠杀满门,本以为你早已将他杀害,可谁知……谁知你竟未杀他,却将他当畜生一般锁在身边!”
当日他夜探山庄,本是要找季千里身後那人,不想宝夫人夜闯,季千里狂跑出门,他不知季千里不识路,一路也跟他狂奔乱走,再也未曾想到,这小和尚竟带着他,找到那样一个地方,那庄中,竟藏着那样一个……怪人!
“那是你的亲生祖父!他是何等受人敬仰,连天子也要尊他一声老师,你这般羞辱于他,何不干脆杀了他?!”方兆海声音发颤,“小师弟,你当真不会良心不安麽?”
越东风睁开眼,微微笑了笑,“可惜苏兄不知阴尸是被你引来,为此事平白伤心戒赌。”
方兆海知他自幼便聪明至极,此时听他说出这等隐秘,倒也未曾太过意外。
“我不知你已是何等可怕,他既要找师父,我不过顺水推舟,各取所需……那些人死本都怪你!你若心中还有一丝善念,阴尸焉能在你眼皮底下杀人?你不止没有师父半分的正道之心,还不肯用他的武功救人,我问你,师父教你的武功去哪儿了?!那日究竟发生了什麽,教你狂性大发,杀我满门!”
越东风“啊”了一声,“原来你费这麽多功夫,是舍不得越无涯的武功……”
他笑了笑。
“那你该问越青天啊。”
“……什麽?”
“他的武功,我废了来着。”
方兆海大为愕然,“你说什麽?!”
“他武功本不过尔尔,为人更愚蠢之极……咳咳……我说过,他根本不配为人师丶父,你们一个个将他奉若神明,实在……”
“住嘴!”方兆海目眦尽裂。
他素来温和,便对邪门歪道也都三分笑颜,但这时已再难忍耐,话落时闪落越东风身前,手掌一扬,便要将他毙于掌下。
可惜,他的小师弟竟连眼也不眨一下。
这般轻松受死,又如何能消他十年之恨?
方兆海急喘着,垂手冷笑。
“你忽然离京,便因知师祖被我发现丶阴尸被我引来?那你又何必要来宴席?你若要走,我也再难寻你踪迹,你又为何还要回京?为何留在无名山庄,坐等大夥儿来杀你?”
越东风轻咳两声,似已难说出话来。
“你也不必再说,你罔顾人伦,早就跟那小和尚搞到了一起!哼,你可将师父的脸丢尽了。”
方兆海站起身来,“你原来不止想跟他一夜风流,今夜还要为他舍身落马……你这一点儿心思,也都教师兄猜透啦。”
越东风微皱起眉头。
方兆海“哈丶哈丶哈”笑了几声,“小师弟,你既舍不得他,我便将他提到你跟前如何?也教你见他最後一眼!”
一粒石子从身後破风飞来,方兆海一拂袖便打落。
“你连一只蚂蚁也难杀死啦,你还是省省力气,等着见他吧——驾!”
但坐下不过跑出十来步,他便勒马停下,“很好,看来你二人今夜是要同生共死了。”
越东风发出一声叹息。
暗夜中,一人一马去而复返。
方兆海冷眼看流云走到主人身前,将那少年放下,笑道,“季公子,越某无意杀害无辜,可惜你不该跟我这小师弟勾搭到一起……他为你连命也不要了,若见你死在眼前,可不知是什麽滋味。”
那少年并不瞧他。
方兆海不怒反笑,翻身落地,缓步走到二人跟前,声音中隐忍着疯狂,“小师弟,你放心,我不会教他立刻死去……”
“我会慢慢折磨他,让他的血一点点流尽,让你像我一样,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
忽然之间,静寂无人的天地间荡开了一片笛声。
这笛声来得悠悠缓缓,如泣如诉,犹如一个孤魂正在啼哭。
它哭得如此伤心,好似杜丽娘梦醒却不见柳郎,郁郁而死,等了三年又三年,那柳郎瞧见画像也不理,只与旁人作伴,她到此时方知,这话本子也不过是她一场美梦。她坐在亭边哀哭,醉梦丶碎梦之後,又再悼梦,实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方兆海怔怔望着虚空,眼中落下两行泪来。
季千里并不回头,只急忙走近,将越东风手搭肩上丶托他起身。
他力道原本不大,又遇左手断折,还未起身,已被他身量带得一坠。幸而流云拿头把主人拱了拱,教他稳落背上,又屈膝让季千里坐上,这才支撑着再站起。
他人未坐稳,已趴在它耳边低声道,“流云,快跑,快跑,听话。”
许见主人昏迷,也许是他哀求之意太过明显,流云终于肯听他话,扬蹄便跑。
却也不过三五步,它前蹄蓦地又一软,“砰”一声跪倒在地。二人再度摔落。暗夜中闪出几道人影,“姓季的,咱们可没说要放你走!”
竟是那夜阴尸手下那四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