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千里身子一颤。
“千里,你身子可还好?”
“嗯。”
杨煌心下生疑,但想他既已平安度过这些日,想来无碍,兼那宫人再不肯容他久留,便未再多问。
很快,他身影消失在牢门。
“夫人……夫人……”
四月春风拂过京城,院里阳光甚好。
“夫人夫人,”季铭光兴冲冲跑进院中,“平儿会叫爹爹啦!”
季夫人坐在天井紫藤花下,盯着院里走路的瓷娃娃,不以为然道,“老爷,平儿半个月前便会叫娘啦。这把年纪还在府中横冲直撞,也不怕下人瞧了笑话。”
季铭光乐呵呵道,“我这是高兴麽。这孩子从前只肯叫你,方才一听尘儿叫了爹爹,得我一声夸,哎哟,她可急啦!这丫头争强好胜这股劲儿,跟明儿可真像。”
“是啊,姐妹俩一般的不饶人,等她再大些,这城里的教书先生,你看哪个肯来?”
季铭光闻言一愣,似也有些为难。
片刻後便道,“她这性子,总没人敢欺负她,那也是好事。”
季夫人轻飘飘给了他一个白眼,忽然膝头一重,那瓷娃娃已走到她跟前,将一块飘落的紫藤花瓣放在她掌心。
季铭光瞧见他,蹲在他跟前,食指指着自个儿鼻尖,“千里,我是谁?”
那娃娃看着他,眼睛弯作一道月牙,咧开嘴笑起来,却不说话。
季铭光几乎趴在地上,像要给儿子下跪。
“爹爹!我是爹丶爹!乖孩子,你叫爹爹一声,你三妹方才也已叫过爹爹啦!”
那娃娃仍旧眯眯笑,只是见他面露失望,又摇摇晃晃走去一边,捡起一枚花瓣,依样放在他掌心。
被这肉乎乎的小手一碰,季铭光心已化作一滩水。
可他又捉住他的手,作势要拿他腕上那串缠作数圈的菩提子,“千里,爹爹喜欢这串珠子,把这给爹爹,好不好?”
那娃娃望望季铭光,又望望菩提子,继而又盯着季夫人,乌黑的眼珠呆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
季夫人噗嗤一笑,将他抱到膝头,拍了相公肩头一掌,“坏人,娘帮你打他!”
季铭光笑盈盈受了夫人这一巴掌,片刻後,却是惆怅叹了一声。
季夫人扫他一眼。
“千里这孩子乖巧倒是乖巧,只是……”季铭光欲言又止。
“只是什麽?”
“夫人,他快三岁啦!可他连爹爹娘亲也不会叫,也不知是哑是傻?”
季夫人嗔了一声,又看着那娃娃的眼睛,故意皱起眉头,“千里,爹爹是坏人,是不是?”
那娃娃伸出小手,抚她眉间褶皱。
季夫人微弯着腰,母子俩面颊相贴。
季铭光瞧得眼红,“乖孩子,也贴贴爹爹的脸,贴贴爹爹的脸……爹爹可不是嫌弃你,爹爹是怕你这样,受人欺负……”
她干脆握着他的小手往季铭光脸上戳去,“爹爹是坏人,娘只要千里平平安安,别无所求的呀。”
那娃娃看着她,张了张嘴。
“……娘……亲……”
一滴泪水从母亲眼中滑落,落在他脸上。
季千里睁开眼。
头顶小窗外一片漆黑,又一滴水渍落在他脸上;是轻轻柔柔的秋雨下起来了。
“你娘一病不起,你爹一夜头白,你阿姐险些母子丧命,你三妹为你低声下气去求十一王爷……你竟还想着求死!”
牢里静悄悄的,过道中油灯相隔甚远,灯光在黑墙上拖出道道昏影,在他牢门前,满满当当放着碗白饭,几颗青菜泛着黄光。
他动了动身子,朝那瓷碗爬去,捡起竹筷,在细雨声中,大口大口将饭咽下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