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孩儿每天都杀啦……”
宝夫人行走江湖数十年,莫说什麽鱼,人也不知杀了几十上百,闻言满心荒谬,“好孩子,不过是鱼,你怕它们做什麽?”
季千里似未听清,紧揪住她袖口,盯着她眼睛不放,“……孩儿杀了它们……娘……它们来找我啦……”
宝夫人“哦”了一声,“……娘明白了,你心肠软不敢杀生,是有人逼你杀的,是不是?”
季千里摇头。
“那坏人是谁?你说给娘,娘帮你打死他,你就再不怕啦。好孩子?”
“……没人逼我……没人逼我……是我心甘情愿的……”
他垂下眼,呻。吟一声,“他,他要死啦……”
“谁要死啦?”
他又不肯再说。
“这小和尚从前可不像这样……心里头装着这许多事,怎能快活呢,”宝夫人呵地一声,“心肠倒还如从前一般硬,若非他今夜心神不定,恐怕我还拿他无法……”
她见越东风垂眸看着他,又道,“越公子,你若舍不得教他流血,奴家这便要他醒来啦。”
“摄魂功有伤心神,让他睡罢。”
宝夫人又看他一眼,正要让季千里闭眼安睡,忽听他道,“你?你来做什麽?你……你走,我不想见你。”
这一声恨意十足,目光也已大变,那宝夫人不觉一愣,“千里,你同谁说话?”
“娘?……您到哪里去了?……”季千里又望着她,“你怎麽不跟爹爹在一起?还有阿姐……孩儿想来看你们……可你们不见啦……家里一个人也没了……他们说,都丢在乱坟岗……孩儿去了……也没找到你们……”
这是说他那日走过的路了。
宝夫人声一柔,“好孩子,娘回家啦。”
“回家?”
“是啊,娘回老家金陵啦……”
季千里又是一愣,“金陵?……怎麽是金陵……”
“傻孩子,娘是金陵人,不回金陵回哪儿?”
“不是……娘,不是金陵啊……”
“乖,你累啦,该睡啦。”
“……孩儿不想睡……娘,孩儿许久不曾见您啦,您再跟孩儿说说话……”
“好孩子,你要说什麽?”
“不是金陵……”季千里茫然看她半晌,“娘,你身上是什麽香……”
他娘笑得有些古怪。
季千里眨了眨眼,片刻後,目光渐渐清明。
只见烛光之中荡开一张尖俏的脸。
眉心一颗殷红的圆痣射出异光,正笑盈盈望着他。
这颗痣将他吓得不轻,身子朝後一缩,险些要跌在地上,却又被人抱住了。
他偏过头。
待见到那个抱着他的人,他才像被人兜头打了一棍,彻底清醒过来。
一盏茶的功夫後,琅邪:“………………”
他实在没明白方才为何不曾趁乱逃走,更实在不知如何形容眼前这一幕:原本三个人坐的桌子,这时却多了一个可怕的宝夫人——这女子会妖术,把个季公子哄得娘都喊了出来!好在,好歹让他醒来时恢复如常,也算功德一件。可另两个呢,方才那一个还白着脸蛋儿,窝在人怀里,我见犹怜地喊着“娘”,一清醒过来,立刻便挪到一边,又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那另一个被他推开,也不再拽他,也不再冷眼冷语,也不再递水倒茶,只支肘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他好生地迷茫,一双眼睛东转转,西瞧瞧,滴溜溜跟个老鼠似的,一不小心撞进那宝夫人的眼里,一时想她怎地还不走,一时又觉那颗红痣抹着弯儿勾引人,一个不经意,连她模样也变了,猛瞪大眼,“咳咳咳!你你你别这样看我……”
宝夫人抛来个媚眼儿,“小公子看见谁啦?”
琅邪红脸道,“没,没谁。”
“是麽,”宝夫人红袖拂上他脸,散开一股香气,“奴家还道公子见着了天仙,这样魂不守舍的。”
琅邪怔怔望着她的眼,被她手指抚过脸颊,一动不敢动,只耳朵涨得通红,“……哥丶哥哥……你……你怎麽……”
“长得也好,可惜还是个念着兄长的奶娃娃。”
宝夫人娇笑一声,忽地身子一扭,转到越东风身侧,轻靠在他肩头,“越公子在看什麽,又在想什麽?”
越东风道,“在下看天上这一轮明月太圆,想它不多时便要残缺了。”
宝夫人故作诧异,“这般感怀伤情,可不像越公子会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