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龙催着他先将梅蕴送到南海,当然他并不应允——他原本是真的想早一点雪耻仇恨,而如今,竟希望那天慢些来。
对于他这样一个早就把性命搭在复仇上的人,这种想法简直不堪讲丶不忍提。
夜晚,他们躺在铺好的干燥枯叶上。
寺庙里没有了老鼠四蹿的声音,只馀风吹动枯叶的脆声丶和彼此的呼吸。
于青烈睡不着,盯着天穹上一重重破损的房梁,终究有一眼就能看到的星空。
身边梅蕴那侧忽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刚侧目去看,手就被握住了。
接着,梅蕴不知道他没有睡着,用极其细微地声音说:“我们会浪迹天涯吗?”
“我想了一下,一定会像母亲讲的话本里一样潇洒。”
于青烈其实一直睁眼看着,但不说话。
无法回答。
从手心里传来的温暖,像是一阵刺手的电流。
不痛,但是好难受。
他想摆脱掌心里莫名的难受。
可是他知道,让他难受的不是梅蕴,是被迫要牺牲梅蕴的自己。
他想起在登云殿的征鸿湖时他看见的自己的内心。
征鸿湖开放时间只有阴气最重的七月,只有那时候,沧龙才会被登云殿的“泣阴阵”给拖入地府的鬼潮里受尽折磨,登云殿弟子就是想遇到沧龙也遇不到。
登云殿的征鸿池四面都有雪白的围墙,当在其中运气之时,围墙上便会变换出当时此人内心映照的涂鸦。
他以往从来没有对此感兴趣过,但上次他解开结界进入征鸿湖寻找沧龙的魂魄时,意外将内心映照了上去。
如海啸般的墨色扑向他,延绵了围困住他的四面墙。
单调的黑色,在好似要突破墙面的时候,将四面墙围得密不透风。
那幅画是如此的沉默,但他听得又是那样清楚——
那不仅是你的内心,还是你的未来。
你内心的仇恨会造就不择手段丶冷漠丶卑鄙的你。
因此而死的人,不论亲人和仇人,也同样会造就生生不息的痛苦永远扎根在此。
第二天睁眼时,梅蕴发现自己能看见了。
几日之荒芜恍若隔世,眼前景象竟如一夜之间从眼睛里长出来的。
原来破旧寺庙的角落里有斜出生长的竹子,顺着根本关闭不了的大门,他看见一片苍翠盎然。
细长节节的竹子,每到肯綮的节点都延着生出细条的秀枝,而枝上连着的叶子上还支撑有一簇簇的露珠。
真是好久不见了,这个世界。
投入细细勘察之後,他欣喜若狂地转头:
“阿烈!”
但他的身边是空的。
他的心乍然沉下去,原本兴奋着的那片胸膛就这麽空了。
他不安地起身,连呼唤的勇气都暂时用不出来。
要是真的没有回应呢?
要是他真的走了呢?
他患得患失地走出寺庙,只觉双腿不是自己的,脑子也发不上劲。
可是一出门去,就看见竹林里正有个青衣青年提着一只剥好的野鸡走过来。
那青年眉目神俊,面色淡然平静,轮廓深邃清明。
他步履缓缓,瞧见直勾勾看着自己的梅蕴,当下还有点不适应。
梅蕴也没立刻反应过来。
他竟险些忘记于青烈的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