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于净,喘着自己最大限度的粗气,怕与恨得连牙齿都来不及打颤。
刚刚诞生的梨花茫然飘下,混着雪继续覆在一具具尸体上。
梨花馥郁,被染成咸腥。
花瓣零落在他们长睫上,霜雪凝固在他们眼中。
于净已经到了彷如仙人的境地,所以即使已经有了上百年的造化,脸庞也伊是年轻;两人相对,像是一对彼此仇视的兄弟。
于净知道,于青烈便是纪玄河口中可以找到那个人转世的人。
他笑了笑,柔声唤他:
“阿烈,我们等着你。”
在对方呆滞的反应中,他举起剑到下颚。剑刃上的黑色褪去,一瞬间,白到极致的反光刺得于青烈眼睛疼。
“滋——”他刎喉而倒,剑随之撒手。
这狠厉的一剑所造就的剧痛,绝不比其他于家人所要承受的少。
艳丽的颜色,重新在地上化开,比及其馀已经干涸的血迹,显得更加醒目。
…什麽?
什麽!?
于净自刎了。
最後的亲人和仇人已经死在于青烈的眼前。
天地间仅在一瞬间就失去了他所有的容身之地。
“为什麽!为什麽!!!”回过神来,于青烈发觉这一幕比方才更要触目惊心。
“爹!!!娘!!!”他不必再害怕,于是便放声呐喊。
喉咙吼得抽痛,却还是不能表达不出那份感情的万分之一。
他失去的东西,已经全部摆在面前。
踉跄跑到那些尸体面前,他擦去爹娘脸上覆着的雪,擦去往昔的仆从玩伴丶兄弟姐妹脸上的雪。
又红又肿的手捧着那一张张脸,发自灵魂深处地颤抖。
最後他紧紧抱住母亲的头,仿佛在回忆当初与他们拥抱在一起的温存。
亲人的脸无一不像他现在的模样——他们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亲人手下,怎麽会不死不瞑目?
他转头看向于净的尸首。
只有那一张脸,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阿烈,我们等你。”那句话,仍旧缠绕在耳边。
他面对于净已经躺着的格外安详的脸,産生的是无与伦比的恨和犹豫,但他最後还是举起拳头,发泄般地拼命砸向这张脸。
死去的人,血很快就是黑色的了。
“呼——”寒风吹过。
想象中的热血并没有包裹他的拳头,他力竭瘫软,连抽泣也不知道是给谁听的。如同墨一般攀着手背的黑血只是让他更冷丶更怕。
对方的脸凹陷了下去,已经不成样子,滑蔫蔫的眼珠七扭八歪丶额头的重心挤压到眉骨,鼻梁坍塌丶嘴唇也裂开。丝毫也看不出来这个人曾经的身份。
于青烈那张稚嫩的脸也没好到哪里去。
深红色的细丝从眼白里抽出枝条,瞳仁里像是一滩满是蛆虫的污水。
平时娘亲会认真为他整理的鬓发已经乱了,发丝随着寒风在脸上细细地抽打,如同也有无数虫子在上面爬动。
迷惘撕扯着一切,他什麽都接受不了
我们等你。
我们等你我们等你我们等你我们等你我们等你我们等你我们等你我们等你我们等你我们等你我们等你我们等你我们等你我们等你我们等你我们等你我们等你我们等你……
头好痛啊啊啊啊啊!!!
他抱着头,再度失声痛哭,再用沾着亡人血液的手抹去眼泪——他看见刚才从于净手里脱落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