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来,儿臣一直克己复礼,对父皇母後从无忤逆之心,对弟弟妹妹们也是照顾有加,款曲周至。儿臣自以为,尽到了儿子和哥哥的本分与情分。”
皇帝怒道:“可你忘记了你也是一个臣子。”
南瑜不卑不亢地擡头看着他:“是父皇忘记了,儿臣也是您的儿子。”
皇帝泄了气般靠在龙椅上,魏公公看不下去,走到龙椅旁为皇帝顺气,还劝南瑜说:“廉王殿下,恕微臣多嘴,陛下身体不好,您不该这样同他说话,不如您过几日再来给陛下请安,您看怎麽样?”
南瑜这次并没有丝毫退让,甚至也没有维持那副彬彬有礼的形象。
“你是什麽东西,也敢管我家事,滚下去。”
魏公公吓了一跳,似乎为一向恭敬的大皇子发怒感到惊讶,但是他也不敢忤逆皇子,只好退下。
皇帝仰着头,不知道看向哪里。
“你到底想要什麽,想要朕的皇位吗?”
“儿臣想要公平。”
“什麽公平?身为皇子,你的吃穿用度劣于哪个弟妹了?”
“儿臣想知道,父皇为何如此偏心二妹,儿臣与各位弟弟比二妹差在哪里?”
皇帝迟迟没有说话,趁着空档,小侍从赶紧跑出去寻找陈叁。
南瑜说的没错,这确实是皇家的家事,小侍从们也不知道该不该记载在起居注上。
陈叁思索一番,认为还是不要记了。
南瑜说的话并没有改变历史的走向,也没有对这个国家産生什麽影响,他只是质问自己的父亲,为什麽不够爱自己。
陈叁其实很想对南瑜说,陛下是爱他的。皇帝虽然圈禁了皇後,但是三番五次私下跟朝臣说,这是皇後一个人的过错,不应该影响到南瑜在朝中的形象。
年前南瑜带着崔釉进宫,告诉皇帝崔釉怀有身孕时,皇帝的喜悦也不是假的。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怕没有办法等到皇孙出生,便让礼部提前备好了各种礼品,派人待崔釉生産後再将礼品送去廉王府。
但是南瑜不是认为皇帝不爱他,而是奇怪,为何皇帝不够爱他。
若是没有皇帝对南凛的态度做对比,他或许不会这样不甘心,因为皇上对他和对其他皇子的态度差不多。
皇帝也没有办法回答南瑜的问题,父子就这样在紫宸殿内僵持着。
“朕赐你一宝物,但希望将来你不必用上它。”
良久,皇帝让宫女呈上来一个黄金令牌。
“这个免死金牌,是朕欠你母亲的,她为朕杀了不少政敌,这是她本该有的封赏。只是多年前她不肯收下,还说若她和朕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朕要赐死她,她也毫无怨言。”
南瑜拿着免死金牌,眼中充满了泪水。
“至于你问的问题,朕确实无法回答。”
皇帝合上眼睛,疲惫不堪地说:“朕年轻时杀了很多人,曾有人诅咒朕,南觐血脉都将自相残杀,死于同室操戈,朕从前不信。”
南瑜似乎後悔刚才那样对皇帝说话,他轻轻叫了一声:“父皇……”
“朕不会赐死你母亲,无论将来谁登基,她都是不可替代的太後。至于你,拿着这块金牌,便是朕作为父亲对你最後的庇佑。你下去吧。”
陈叁一直很奇怪一件事情,觐帝登基之前发动宫变一事,在史书上记载得非常详细,场景残酷血腥,以至于觐帝在那场宫变中,完全是无情无义的形象。
其实他继位之後,可以在史书上抹去这件事情,为何要留下呢?
现在陈叁明白了,或许在早年,觐帝根本就不相信这些记载会影响到後世对他的评价,他坚信自己有能力将大觐打造成帝国盛世,後世就算知道他杀死兄弟,间接害死先皇,他也可以功过相抵。
到了晚年,他才害怕起来。
不是害怕衆人负面的评价,而是害怕他的孩子们走上他的老路。
—
第二日的早朝,觐帝突然说,他要去一趟洛阳。
许多大臣都反对皇帝离开长安,说的直白些,他们都认为在这种时候,皇帝应该赶紧立太子,并且乖乖呆在大明宫里等死,以确保权力交接时不会发生其他变故。
可是皇帝迟迟不立太子,还要抛下嫔妃孩子和大臣跑去洛阳。
万一他在洛阳驾崩,也未留下遗诏让新帝早日登基,长安岂不是要发生巨变?
最後,皇帝与朝臣们各退一步。
皇帝先去洛阳,待南玉成婚时再回长安。
南玉的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後,初春。
此前南凛向皇帝提议,要在大明宫里给南玉举办婚礼。冬天降临之後,宫里总是死气沉沉,人心惶惶,笼罩着一层阴云,如今正好让南玉的婚事冲冲喜。
皇帝没有拒绝,同时也让南凛安排自己摆架洛阳的事宜。
就这样,三日後,皇帝的御驾出发前往洛阳,陈叁和两个起居侍从也伴驾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