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结束之前,田埂间青草幽香。
陈叁在院子里种菜,翻土播种,南瑿学着给桃树修剪枝叶,却总是笨手笨脚,弄坏枝条。
春风沉醉的夜晚,雨声滴落,陈叁在烛灯下提笔写字,记录着他们在赵家村生活的点点滴滴,一丝一毫他都不舍得遗漏,写着写着,他就擡头看向南瑿,南瑿半倚在床上,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一本陈叁爱看的书。
院子里有口老井,旁边种着竹子和桃树,风吹过竹林,影子晃动如旧时宫廷的灯火。
不久之後,村庄被蝉鸣填满,荷塘映着夏日天光。
陈叁早起汲水浇菜,阿稷经常帮他带些集市上买的农药和化肥,给菜地施药驱虫。
每次阿稷来的时候,陈叁就把南瑿关在房间里,因为阿稷认识南瑿,他没法向阿稷解释他和南瑿的关系。
南瑿身娇体贵,最怕暑热,却执意陪陈叁下田,结果中暑,被陈叁无奈地扶回屋里歇息。
夜里陈叁躺在藤椅上,扇着扇子,半梦半醒间听南瑿在院子里舞剑,有时觉得无聊,就随手扔个杏子砸过去。
秋高气爽,稻田金黄,村里人忙着收割稻子。陈叁会帮农民伯伯晒谷,或是坐在老槐树下写日记,也会帮村民写写书信和诉状。
南瑿昔日养尊处优,不习惯挑水丶不擅长农事,拙劣地学着劈柴,弄得满身木屑。他经常骑马去洛阳集市买些他们生活必备的物品,也会帮陈叁买话本和衣裳。
天黑之後,他们在篝火旁烤红薯,南瑿喝着酒,半真半假地问:“如果我们这样生活一辈子,你愿意吗?”
陈叁垂眸,轻轻剥开一只熟透的柿子,沉吟片刻道:“我是愿意的,可我知道你不属于这里。”
冬日村庄银装素裹。南瑿清晨扫雪,陈叁在厨房里煮粥,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看雪落。
他们围炉下棋,南瑿总是输,却不肯认输。
腊月将至,村里张灯结彩,陈叁帮人写春联,南瑿笑着说:“你若回长安,仙居殿上的春联该是你写的。”
陈叁执笔的手顿了顿,没接话,只是继续写下“岁寒知松柏,风雪见情真”。
除夕夜那天,他们的院子里来了一位客人。
他是从前陈叁在翰林院的同事,南瑿也认得他,他因在西觐刺客刺杀凛帝未遂的那场闹剧里立下大功而被人熟知。
他就是白遂,熟悉的人叫他白山尽。
见白遂来访,陈叁很是惊讶,但万幸的是白遂并没有见过南瑿,他唯一参加的宫廷宴会就是凛帝被刺杀的那场,而偏偏那场宴会,南瑿并没有参加。
陈叁只说南瑿是从长安来投奔自己的好友,然後他给白遂倒了酒,询问起他的近况。
“我已经从翰林院辞职,如今只是一届草民。”
“白兄这是为何?”
“我本来就是踩着录取线进入翰林供事,可我知道自己在政治上不会有什麽前途,翰林院那些人一个比一个精,我跟他们处不来,倒不如趁着年轻,出来看遍我大觐的大好河山。”
南瑿在一旁的小桌上温酒,也一直在注意听陈叁这边的说话声。
“白兄这样想是有道理的,在下可以理解。”
“我沿着长安官道一路往西,三日前到达西都洛阳。春节要到了,洛阳街上没什麽人影,我住在驿站实在没趣,想着陈兄在洛阳守孝,便冒昧来打搅你了。”
“白兄说的哪里话,你能在漫漫路途中想起我,我很高兴。”
陈叁从仙居殿被调到翰林院後不久就认识了白遂,说起来两人相识也有一段时间了。
白遂的诗写得很好,陈叁读过几篇,颇为赞赏,但是白遂因刺杀事件名声大噪,在翰林院逐渐为旁人所不容,只有一直在被非议的陈叁对他始终如一。
白遂也很欣赏陈叁,他们过去常常在翰林院喝茶评鉴书本。
“恕我冒昧,孝期结束後,陈兄打算如何?”
陈叁淡淡地说:“回到翰林院做事。”
白遂沉吟不语,随後道:“这样也好,陈兄,我始终认为大明宫里的风气太糟糕,尤其是翰林院,长此以往,于民生不利,毕竟这些人将来都要参与政治。”
他喝了一口酒,继续说:“觐朝需要一些可以独立地在天地朝堂间行走的人,不需要拉帮结派,不需要投机取巧,但是他也得积极地参与到政治里面,改变一些不良现象,而不是自认清高,茕茕孑立,眼睁睁看着所有的事情覆水难收。”
这样的期望是好的,可是世间几人能做到这件事情呢?
白遂说:“陈兄,我觉得你会是这个人。”
从前白遂就经常夸奖陈叁,说他的骨子里有超越世俗的悲悯。
陈叁没有回应,只是给白遂的酒杯里续上了酒。
第二天清晨,大雪纷飞,陈叁在南瑿的怀抱中醒来,他揉了揉眼睛,翻过南瑿的身体,准备下床给白遂煮些面条。
路过白遂的房间时,他发现里面已经人去楼空。
桌子上摆着一张纸,纸上写了一首诗:
《雪夜话旧》
白枝压竹夜沉沉,旧岁将除雪满襟。
炉火映杯温浊酒,寒灯照影弹疏琴。
闲谈往事人间梦,且笑浮名世路深。
莫问他乡归未得,一窗风雪共冬心。
落款处写着:
多谢陈兄款待,山水自有相逢,山尽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