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叁找到一个空水池,开始清洗小厮刚送进来的碗碟。他已经非常小心了,但还是因为心绪不宁差点打碎一个盘子,吓得他冷汗忍不住往外冒。
就这样陈叁开始了他的洗盘子生涯,这里的生活说不上好,也不算差。因为盘子实在太多,常常要洗到深更半夜,红姑允许陈叁晚上在竈台底下睡觉。
好处是这里又安静又暖和,比古庙好上十倍不止,陈叁自知是因祸得福,但难免伤感,若李立本没有死,想必他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了。
同时陈叁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一件事情,哪怕是富人最嫌弃最看不上的地方,都比穷人待的环境要好上许多。
龙吟阁应该算是古代版北京饭店,来这里吃饭的人都是达官显贵,是他在任何时空都难以接触的阶级。
原来上流社会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他本不该知道这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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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客人不算多,陈叁腰酸背痛,洗完盘子就早早睡下了,可是到了後半夜竟然盗汗不止,衣服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
他深陷梦境之中,无法挣脱,眉头紧锁,只能用力抱住自己,手指揪住破破烂烂的衣裳,像抓住救命稻草。
梦里有一个巨大的四方形祭台,祭台前面矗立着一根粗钝的铜柱,上面密密麻麻雕刻着各种奇珍异兽。
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被巨大的铁链绑在柱子上,一头白发,长到几乎坠地。
他没有明显的皮外伤,身上也十分干净,只是眼睛微睁,瞳孔涣散,不知道是否还有意识。
这时,一道质问仿佛从天上传来:“你可知罪?”
白衣男人闭口不答。
那人又厉声问道:“你迕逆圣上,危言耸听,可知罪?”
白衣男人似乎轻轻笑了一声,气息微弱。
“圣上若有良知,当下罪己诏。”
此话惹怒了祭台上问话的官员,一块木牌被投掷到地上,判决已经板上钉钉,不容更改。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来人,放箭!”
陈叁极度难受地蜷缩起来,额头冒着虚汗,用力咬住下唇,他意识到这是在梦里,却怎麽也醒不过来。
弓箭手一字排开,在祭台的围墙上搭好弓。
白衣男人只是擡头冷眼看着他们,他的下眼白占据了眼睛的二分之一,瞳孔发青,看起来冷漠又没有人气,毫无血色的嘴唇缓缓说道:
“我以祭司的名义诅咒南觐……”
他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可是陈叁除了第一句话之外都没有听清。
随後男人被钉死在铜柱上,嘴角流下一抹鲜血,身中数箭,在沉默中血尽而亡。血液溅在柱子上,那些沾了血的图腾越发像嗜血的野兽,触目惊心。
陈叁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男人逐渐死去却什麽都做不了。
高台之上许久没人作声,过了一刻钟左右,白衣男人已经死透,黑金色的幕帘之後,有人沉声对官员道:“回宫。”
官员作揖:“是,陛下。”
陈叁这才发现原来高台上不止官员和弓箭手,幕帘後的人身份应该非常尊贵。陈叁努力想看清他的脸,眼前却像有一团迷雾,祭台前燃起熊熊烈火,梦境渐渐在烈火中灰飞烟灭。
半梦半醒间,陈叁感觉嘴里被人塞了东西,又甜又苦,像苦瓜沾了蜂蜜,他睁开眼睛,只见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站在他面前,袖口上绣着金色的花纹,在黑夜里散发出幽暗微弱的光芒,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小瓶药。
陈叁感觉自己又要睡过去了,只听他面前那人说:“别死。”
末了又补充一句:“你的好日子在後面。”
陈叁在心里默默答道:“好。”
别死,他不能死,原主的娘亲还需要他养老送终,李大哥的遗愿还没有完成……而且只要能活下去,说不定能找到回现实世界的办法。
他还是抵不住困顿再次昏睡过去,等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刘伯照例在切菜,吴大娘在炼猪油……大家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和素日没有什麽不同。
陈叁晃晃脑袋,洗了把脸,看着外面的大太阳,他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两个奇怪的梦。
日子一久,这两个梦也被他抛到脑後了。只是午夜梦回之际,耳边还是偶尔萦绕着穿透他灵魂的两个字:“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