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一愣,恭敬应是。
公子此人就是这样的,不然也不会将他们几个才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从那家戏班子买来。虽说都是当人下人讨口饭吃的。但讨饭与讨饭之间也有不小差距。以前在戏班子里,他因蠢笨动辄被打骂,在这里却能按月领例银——柳二算过,他现在赚的钱基本能供养母亲看病的花销,这就够让人心满意足的了。
他默默地退出去。
而书案前的梁冀依旧专注,沙沙书写声不绝于耳,直至暮色降临,才堪堪停笔。
缓步到小隔间前,听着韵长的呼吸声,他攥了攥拳。
只在这里长久地立着。
外面下雪了,很大的雪。之後几天恐怕都道路湿滑难行。能帮俞梦回家的那人又居于山巅。也许要过上十来天才可去拜访了。
…
他如此想着,立了良久,久到仿佛成了一座雕塑。
里间,榻上的俞梦悠悠醒转。她脸上睡出些红艳艳的色彩,哈欠着往外走去,那件大氅还披在肩上,有一种居家的松弛感。
刚出门,撞上呆立的梁冀,她紧急拢了一把氅衣,道:“要走了?”
“嗯。该用晚饭了。”
两人回卧房,俞梦看着菜色,留下了羡慕的泪水。
世家大族吃得就是好。
仅有一个人,晚上也有六样菜色。
梁冀看着一如以往好胃口的俞梦,嘴角忽然绽出个无声的笑来。
他自己也觉得很莫名。
于是伸袖掩口,等笑容过後,才神色如常地继续用膳。
俞梦羡慕脸:“梁冀你吃饭真优雅。”
梁冀不知为何坐得更端正了些,口吻平淡道:“是吗?”
“真的很优雅!”
俞梦也学他刚才那个动作,擡起手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衣袖,于是掩袖变成了捂嘴,“你刚才那口吃得多了些,还要用袖子半掩面容,非常注意形象啊。真好,优雅贵公子就是如你这般吧。”
梁冀:“……”
一个美妙的误会。
他不动声色:“家教如此,自小皆是如此用膳的。”
俞梦听了颇有些不好意思:“那平常看我吃饭挺受折磨吧?毕竟我大口大口的,猛虎进食似的。自从中秋过後,我就一直去沙发那儿吃,真不好意思。”
岂料梁冀摆摆衣袖,神色认真:“完全不会。大口吃饭只会让旁人觉得此人很有福气。那句俗语说:能吃是福。”
“你情商真高。”俞梦笑眯眯的,低头继续扒拉饭。
又挨夸的梁冀内心微波荡漾。表面却四平八稳丶不动如山。
饭後,俞梦的肚子圆滚滚的,有些撑,她在屋子来回转圈消食。
夜间的厢房烛火幽微,香炉烟雾袅袅,梁冀忽然站起身来去提来一只小火炉。就放在侧间小榻前。
他笨拙弯下腰去放碳生火。引得俞梦好奇上前:“你要做什麽?”
“烤橘子。”
“啊?橘子你喜欢吃热的啊?”
“橘子烤一下,果皮微微失去水分,会显得果肉更多汁香甜,你要吃一些吗?”梁冀一边回答她,一边认真生了火丶将烤架放置好。
俞梦找了个锦垫坐在梁冀身旁:“好啊。我没试过。”
她专注地看梁冀摆弄。
过了好一会儿,炉火再次灭了。梁冀的脸色微微尴尬。他挑火星子的动作幅度也大起来,一只袖摆扑扇着丶擦着炉子内壁进去,险些染灰。
“小心。”俞梦眼疾手快地帮他扒拉出袖子来,默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不太会?”
“……”
梁冀顽强地保持沉默。
俞梦忽然浅笑起来:“让我试试吧。”
她手法十分娴熟,在挑动了几块炉中炭火後,炉子内壁红旺旺地烧起来。
梁冀:“你经常烧炉子吗?”
俞梦讲起自己小时候的经历。小学时,学校因为经费不足,没有暖气,一个班烧一个炉子。那时候全班要轮流早来将炉子烧旺。不然,等上课了,教室太冷,大家的手就会因为太僵硬写不了字。
炭火噼里啪啦地响,火光映在梁冀脸上,他垂眸的瞬间,眼睫如蝶翼般忽闪:“……那你那时候过得很难吧?”
俞梦笑:“还好啦。那时候我姥姥还在,有爱的话,穷也不算很受罪。”
她说着去给一只橘子剥皮。
果肉放到炉架上的瞬间,兹兹地响,鲜甜的橘子气息迸发开来,盈了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