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水彩,油墨,铅粉…………每一种色彩都被封印在玻璃框里,上面画着绚丽的景,撒娇的猫,互相帮助的人,在高汶眼中通通变成面目狰狞的怪物,从钢筋的铅色到血液的红色,再到推开平江楼大门的一片漆黑,都恶狠狠的冲上来撕咬她的神经。
她早就失去了赏画的能力。再栩栩如生的东西一旦被框到基地里都会如同死物一般,每一样记录都转变成数据在分析,导入,条件反射。久而久之,出现了幻视,现在这个展馆在她眼里无异于基地里棺材大小的数据分析屏。
第一次出现幻视是在一次任务当中,她乔装成游客在步行街游走,迎面走过来一个美术生,在她面前平地一摔,手上的颜料撒了个底朝天。高汶两眼一蒙,一片羽刃就扎到身旁小铺的木头柱上。有热心市民扶起学生又来扶她。
“没事吧?”
“没事。”
回去之後自然而然被批评了,顺便还增加了幻视状态下训练,高·优秀生·汶很快掌握技巧,练就一身闻声定位的好本领。
她跟着沈嵇的脚步声走走停停,精准定位每一幅画的位置做沉思貌。
沈嵇其实早就感觉出来了不对劲儿,从出了小区大门开始,高汶的眼睛就红红的,现在更是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定点机器,每一步每一个角度甚至是表情都完成的恰到好处。所以刚才他问了一句“没事吧”,高汶回答的飞速,还冲着他的方向摆摆手,像是一个固定搭配的动作。另一手环在胸前,紧紧握住一片羽毛,随着她回答完问题,那片羽毛从她的手里飘落到他脚边。
沈嵇弯腰捡起来,递到高汶眼前。
高汶没什麽反应。
“高汶?”
高汶听到喊声,顺着声音扭过头去。她这才依稀看到沈嵇的一个轮廓:“怎麽了?”
沈嵇:“有片羽毛掉了。”
什麽羽毛?高汶心里疑惑,她出门前检查过伤口,愈合的还算不错,绝对不会有羽毛脱落。
她凭感觉去接。
很轻,羽片摸起来更韧,羽根部更薄,是片已经分好的羽刃。
“你真的没事麽?”
高汶看着沈嵇欲言又止的样子,手上还划开了个口子。
“我没事,你的手?”高汶一皱眉头,羽刃与平常羽毛差不多,别人平常拿着不会出什麽问题,经她手就多少带点杀气。但她平常控制的一向很好,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误伤的情况。
但是他脸上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又是怎麽回事?
高汶心里嘀咕一句,没多想,又装作赏画的样子转回头去。
画里是一棵树,树下歪斜这个睡着的少年,看光影的着色应该是日暮之际。树叶中间有一团黑色阴影,上面散着两点诡异的高光。这一处并不明显,没看到之前整幅画呈现一种静谧安详的氛围。但自发现後,这氛围就急转直下变得诡谲起来,整个留白似乎也被一种阴冷的黑气包裹,署名沋禾。
沋禾。高汶在心里默念。这名字她以前确实没听闻过,但这个名字的间架结构却给她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就拿这个“沋”字来说,作者这一横的顿笔尤其明显,点划脱离了主体竖在两字中间,很容易把它看成个“沈”,这个“禾”字整体笔画出现一种上挑的气势,分明是作为偏旁部首的写法。
等等,幻视是什麽时候消失的?高汶突然反应过来,但她来不及仔细复盘,又被另一段接踵而至的记忆覆盖。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从她适应了基地生活後就没怎麽再去怀念过。
好像在进入基地以前确实喜欢画画,特意为此用掉了所有攒着没有休的假期打算去四处写生,成也如此,败也如此,细想一下生活就是断在了假期第一天,醒来之後也没有找到那块儿粘上血迹的写生板子。当时自己落款的时候怎麽写的名字来着?她记不太清,倒是只记得自己也喜欢懒省事把水字省略成三个点。倒是跟这个禾字旁有异曲同工之妙。
思及此她不自觉的又看了沈嵇一眼。
沈嵇依旧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睛吧嗒吧嗒眨着,活像只麻雀。
高汶忍不住想问他想说什麽,话自己到嘴边突然福至心灵转了个弯:“这是你画的?”
沈嵇开心地点点头。
高汶一噎,她真没想过自己会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一时半会不知道是不是该象征性的夸上一句。
但这幅画她实在是敷衍不出口,那团不合时宜的黑影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知道在基地什麽地方见过,一看到就本能的想避开。
“这幅画真的挺…………别致的。”她生硬的憋了半天,还是凑了一句,“就是这团黑影?”
“那应该是条蛇。”
“蛇?”
“对。云凡当时被蛇咬到,我以为是我大意没发现,後来一翻画册,它被我明明白白的画在上面。”沈嵇懊恼地说,“有的时候手会快过眼睛跟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