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
青灯古佛,香火红烛,线香的气味散在冷风里,又随着山风飘远,留下浅淡的烟线掉在灰烬中,积尘在香炉底。
佛祖微垂着注视衆生的眼神,既虚又实地落在佛案前站立的人身上,凌晨只燃着烛火的大殿把他苍老削瘦的侧脸打上半明的光影,掩在暗处的脸部轮廓带着鹰隼般的阴沉,宛若枯朽苍木的双手合握,虔诚地高举线香过额。
山风不时拂入大殿,烛台上的烛火晃荡着,将那孤僻挺立的人身後影子甩得扭曲变形,在大殿四面的墙壁上拉扯出方圆细长的黑影,等风过去,那黑影又停下扭曲,凝结出巨大的正常的人影模糊灰暗地粘在墙上。
沈谕瑾站在角落一处烛台边,看着大殿中心这看了有两回的场景,这回还是没忍住想扯个笑,单纯讽刺。
冷血狡诈的怪物一样的人,居然信佛,还祈求慈悲为怀的佛祖保佑。
这种荒诞感,从进入沈家第一年刺入他脑海起,就一直久久停留着难以掩埋。
沈谕瑾又安静看了一眼,转身往大殿外走。
他走过一条长廊,在一处小殿和靠在外廊立柱上的席宥钟对上眼。
他俩的关系比之前要好些,但明处还是遇上只会交谈几句的舅甥关系,沈谕瑾看到他也就没打算转身离开,走过去和他打了个招呼。
打过招呼,俩没话说的舅甥呆站长廊。一同默默望向翘檐外的灰黑天际。
沈谕瑾正算着时间,大概还能躲清闲多久就要回大殿那边,身边那人蓦地开口。
“这庙香火很旺,每年还愿的人也多,你可以许个新年的愿景…”席宥钟顿了下:“也算个来年的期待。”
沈谕瑾听这有着几分劝慰的话,没有说话。
时间到後,沈谕瑾擡步往大殿走,身後那人又说了句话,他脚步顿了下,才接着往前走。
庙宇清净,外廊香烛点点,他穿行过明灭的烛光,心下喃喃。
来年的期待?他好像很久都没有期待些什麽了。
过多的丶不实际的期待,都是失望的源头,他这两年失望得太多了,为什麽还想让他有些期待呢?
他前两年不止在大殿上,哪怕只是在房间的角落,吵闹的课间,甚至是雪白的静室。
很多时候,他都在许愿。
沈文淳突然回国带走他,沈贺之威胁他回沈家只是一场梦,醒来睁开眼回到浔南,或是再天真些的,希望拥有瞬间移动的能力,希望能有穿梭时间的能力…
无论这些愿望如何五花八门,现实还是幼稚,没有一个实现过。
沈谕瑾擡头,近乎无礼地直视垂眸注视万物苍生的佛像,身边灯影幢幢,一旁沈贺之喊了声他的名字,嗓音略带警告。
沈谕瑾这才缓慢地垂下眼,不再去看那要注视得太多,无法注意到最渺小的幼童心愿的神佛。
他闭上眼高举手中的三炷香,正打算鞠躬三下就离开,脑中又蓦地响起离开长廊时,席宥钟说的话。
“没有愿望,就给自己祈福吧,求个身体安康也不算白来。”
“这老头每年费那麽多钱办这法事,蹭蹭也好。”
沈谕瑾脑中又闪过那荒诞的场景,没忍住想嗤笑,可当他弯腰鞠第一躬时,脑中却浮现一个意外又不意外的祈愿。
“夏知惜,平安顺遂。”
他捏着香的手指无意识收紧,线香细长的木芯压着指腹有些疼。
沈谕瑾轻声开口说出愿望。
他安静地鞠躬完毕,复要把香插入香炉时,又很轻地呢喃。
“如果你连他都能保佑,那就拜托也听听我这唯一的愿望吧。”
让那个和他有着很小的交际,又有些相似,同样会孤独的小孩,一生平安顺遂。
插入香炉的线香顶部闪着亮红的光,滚落灰白的线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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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沈贺之扯下台的布局,是从沈谕瑾就读六年级时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