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黑鸦鸦的一片人持枪跑来。
“少帮主!堂主让我们来助你,弟兄们全来了。”带头的是虎子。
傅婼静迟疑地转过身,在看到虎叔熟悉的面庞时眼眶发酸,她有点想哭,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虎叔······好!那就随我一起上阵杀敌!出发!”傅婼静丶王正丶馀胜再加上虎子兵分四路打响了最後四个小时的家园保卫战。
随着傅婼静用力一脚,此处的门轰然倒地。她双手持枪,几声枪响三名士兵应声倒地。傅婼静冲到前去捡起地上的衣服给她披上,长桌上的女人奋力挣扎着,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在看清楚傅婼静身上深绿色的军装时,她猛地坐起抢走傅婼静手里的枪,颤抖着了结这样残败不堪的自己。离开这里之前,傅婼静擦干眼泪,眼神越发坚定。
“你奶奶的!老子和你拼了!”馀胜一双手死死扣住自己中弹的胯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延缓疼痛的蔓延。“啊——”一声怒吼,这个孝顺的儿子丶体贴的丈夫丶慈爱的父亲,人民的英雄用尽最後一丝力气,迎着枪子冲进敌人的掩体里,拉响怀里炸弹的那一刻,英雄不在,英魂永存。那张黑白的相片也随着他灰飞烟灭,去了天堂。
彼时,城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每一声都是华国战士的呐喊,就像他们临行前喊的那样“保家卫国!舍我其谁!”。
傅婼静毫不意外地在主城道上碰上敌寇领帅。大战一触即发,她摘下手上的黑钻戒,将它含进嘴里,此次背水一战,做他的常胜英雄!
“司令!”王正抓住傅婼静的手腕。
“谁他娘让你来的!你的兵呢!你不用管他们了吗!还不快回去!”
“你骂我也好,一枪崩了我也好。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妹妹的命也是你救的,傅婼静!你才二十五岁!你还有家人,你······反正我是不会让你去送死的!”王正死死抓住她不放,傅婼静看着他十分不解,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她现在要是逃了算什麽?她是一军主帅!
“王正!你根本什麽都不懂······谁都可以走,就我不能走,多少的先辈在我面前献身,我不能因为还年轻就怕死,多少人牺牲的时候甚至才十几岁!华国的女性努力了多久才让世人有所改观,她们不能因为我来背上千古骂名,重新回到以前那样连畜生都不如的地位,我要有朝一日!全世界的人都不能轻视我们!放手!”她奋力挣开王正,留下一个坚毅的女人的背影。
子弹在凝滞的空气中剑拔弩张地飞窜,他们一路打过去,打到爆炸声争鸣,打到筋疲力竭,打到左臂中弹,打到不剩一丝力气,打到嘴角渗出血,打到那个丑东西面前。她终于有机会抽出怀中的引线,睁开眼时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双腿的存在,自己躺在沾染血的污泥之中。此时离援军到来仅剩一个小时。
在濒临死亡的最後几分钟,傅婼静脑海里浮现出许多人和事。
“对不起啊静静,阿娘对不起你。”那双赤色的小谢一正一反倒在地上。原本看不清的脸终于清晰了,原来阿娘长这样啊,这麽美。她红着眼扑进阿娘的怀抱拼命摇头。解释道:“阿娘!不是我克死你的!不是我!”“阿娘知道。”
她掀开盖头,周遭都是喜庆的红色。明嘉辰站在她面前,仍然是他们初见的模样。她颤抖着去抚摸久未见面的男人,流下眼泪。“嘉辰······”“我看见了,谢谢你婼静,谢谢你替我守住明家。”
她陷入一个宽大的怀抱,擡头望向师傅。“干嘛?还想偷懒?快点马步扎好!”扬起的柳条最终也没有落到她身上。“背吧!”“人之初,性本善······”这麽听话的徒弟,他为什麽要打呢。她扑腾一下跪地,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也是她第一次被师傅罚在烈日下跪了两个时辰,最後师傅还是心软地把她抱紧。
北风呼啸,她快冻死了。醒来的时候却在一个人怀里。这个人,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其实出嫁那天我看见你了,你为什麽要来送我?两年之後他们再次重逢,我要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对不起周若,我没办法活着回来,你不要等我太久。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毫无气息的脸庞上,在死之前她最後向着老天骂了一句:“你大爷的······”
她这一生常常一个人走许多的路,但是走到最後一擡头,发现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她有干爹,有师傅,有周若,明珠,子苏······这个辛苦了一辈子的女人终于轰轰烈烈地牺牲了。
傅婼静,华南铜城人,享年二十五岁,时任华南战区总司令。七岁丧母,在傅府度过了极其漫长难过的十一年。十八岁嫁入铜城明家。二十岁时,公公丶丈夫先後逝世,自此一个人撑起明家,名下有一女名子苏。二十一岁任副官一职。二十三岁弑父夺位。带兵打仗四载屡立奇功,深受百姓爱戴。于华南战役中英勇牺牲。
傅婼静死後,被敌寇绑在城门示衆。
雨过天晴,几万军事一场战役下来只有近四成的人得以存活,成功等到援军。至此,华南战役胜。敌寇落荒而逃,三个月覆灭华南的痴梦破灭。
“啊!啊!”衣着破烂的男人拖着糜烂的下身,看不清长相,周遭蚊蝇缠身,独独那双眼睛里淌着辛泪,泪痕在满是干泥黑斑的脸上留下痕迹,白白一条醒目的很。老者戴着瓜皮补帽,上面全是大大小小的烂洞,靠着自己仅剩的一只手推着儿子向前走,这张粗制滥造的小破车早就疲惫不堪,发出扰人的噪音。男人神情说不出是什麽意味,明明城墙上挂着的那个人就是害惨他们的人,此刻却一点都恨不起来。他儿子又哭又笑,露出脏污的牙齿淌着口水,他儿子早就疯了。可他还是一瘸一拐地走向城墙,把半具尸体抱到怀里。陈道生哭了,不知道在哭什麽,哭自己下半辈子都是在乞丐窝里度过,哭倒满一地的冤魂,哭怀里这个他明明很恨的巾帼英雄。
“你去哪!”霍兰抓住他问。张逍遥回头看着她,心里一阵一阵的剧痛,他反手抱住霍兰,声音颤抖。“我徒弟已经死了,我不能再躲在这里,我得去找她,我是她······师傅,我得去找她。”他松开霍兰的手,没有再回过头。
这一路上他不曾停息,在找到傅婼静的时候,是陈道生抱着她在哭。一袭血衣越向城墙,就一瞬的功夫,陈道生怀里的人就被带走了。
一处僻静的山林里矗立着一座十分大的庙宇,塔尖直出山林,从来没有人能找到这里。灿烂的霞光射不穿茂密的丛林,到处都是鸟啼声,却看不到一只鸟的踪影。张逍遥抱着徒弟的半具遗体瘫坐在蒲团上,一遍一遍地拂过她浮肿的脸庞。他日夜兼程带着人往这里赶,眼睛里满是血丝,心头奏着哀歌。为什麽会变成这样?为什麽他的孩子就注定会死?他心如刀绞,此时恨透了这个烟火人间。
“师傅······我十一岁下山,去红尘历练已经有二十三载了,您不让我干扰红尘命数,说万事自有定夺,如今我都懂了!我年轻气盛,我现在懂了!我早就知道她会有今天这下场,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该怎麽办······我现在该怎麽办······”张逍遥抱着她声嘶力竭,他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可奈何。
他渐渐的没了哭声,而是像乡野村妇一样谩骂这时间的不公,骂这个世界怎麽会有这样恶毒的人,她都已经死了,还要把她挂在墙头凌辱!他娘的这还是人吗!他一路从城西杀到城东,看见的是一个乞丐抱着半具尸体,没有人能体会到他那时的痛苦。
抱着轻飘飘的人跑在路上的时候,眼泪也随着风落下,心想怎麽今日这风总刺眼睛。可吱唔了半天嗓子早就被哽住了。他不得不承认,傅婼静已经死了。“师傅,我知道您在我下山之後就走了,但是弟子知道,您肯定听得见。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求过您什麽,这次就算我求您了······助我的徒儿下辈子投在一个好人家。”
能生在和平年代,有双慈爱的父母,爱人常伴身旁,健康成长。
“她这辈子堪堪二十五年光阴,所得的不过一身伤痕,没过过多少好日子······”
他闭上眼睛,等着那一刻降临。果真,随着庙宇坍塌,师徒二人被一齐埋在地下。等到多年之後,尸骨才得以重见天日。
张逍遥,享年三十八岁。婴儿时被啓光大师捡回寺中抚养长大,十一岁时下山历练。下山第二年偶遇傅婼静被罚跪在门外,心生怜悯,收下为徒。因承欢寺坍塌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