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是阿Sir傅时津,身後是红脸关公神像,周围是无数双眼睛,一双眼一把刃,只待合适时机要将他凌迟。
“开枪!”那位阿Sir不惧死亡,而他,畏惧死亡,渴求生存。那张脸是他的噩梦,每每午夜梦回时都要恨一恨厌一厌的脸。
嫉妒丶羡慕让他变得愈发丑陋。
他握紧了的手里冰冷的事物,没有表情,没有犹豫,无需犹豫。没有犹豫的理由,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噩梦瓦解了——
这是他扣动扳机後,脑子里闪过的想法。
直到他察觉到脸上的血时,他知道自己要永远留在这个噩梦里了。
身後有一片温暖靠了过来,他从回忆里逃开,回头看向靠过来的人。她低着头,握紧他冰凉的手,将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放到他手上,催促他去洗澡换衣服。
从回忆里逃走,也要离开他偷来的逍遥窟。
他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他将未抽完的香烟抵进烟灰缸中掐灭,起身去浴室。
钟霓坐在外面等着,等他出来,也等这场雨过去。
可这雨仿佛不会停了。
他从浴室出来,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发。钟霓起身,走到他身前,不顾他小小的抗拒,抓过他手里的干毛巾包住他整个头,踮着脚搓着他的头发。
“我打电话问了,张家诚没事啦。”她垂着眼帘观察他的表情,心里发慌,擦头发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她凑近他,鼻尖蹭过他的唇角。
“阿Sir,不要难过啦。我不会安慰人的,你不讲话,脸色臭臭的,我也好难过。”
她不会安慰人,因为从小没人安慰过她,学不得安慰。她只好轻轻摸着他的眼角,指腹温柔蹭过他眼角下的痣。
比起他此刻的难过,钟霓是惊慌。在她猜测到那些人狗急跳墙会对傅时津动手时,她保存侥幸,傅Sir没那麽容易受伤,可偏偏连累张家诚受伤。连累旁人受伤的感受比自己受伤的感受更难受,这种感觉,她深有体会。
“你怎麽会这麽弱啊?”钟霓忍不住想要训他,“平时我偷偷整你,你反应倒是快,怎麽遇到别人,你就受伤啊?”
是啊,为什麽?他无法反驳。
两人依偎在一起,她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他,好度过这漫长夜晚。她靠在他身旁,安慰着安慰着反倒被他哄着睡着。半夜,她为自己安慰不得当惊醒过来,看见他衔着香烟的手指被燃尽的香烟烫得绯红,擡手捏住烟蒂,从他指间拿开,扔在床头的小烟灰缸里。
“天还没亮。”
他声音暗哑,是被烟熏的。她伏在他胸膛,闻着他身上浓烈的烟味,再去看烟灰缸已堆成小山的烟尸,怔了怔,心里发痒。
他看着她,低声道歉,“讲好一天一支烟,失败——”失败了。
钟霓捂住他的嘴,眼睛发酸,她吻着他的额头,吻着他的鼻尖,慢慢挪开手,也吻住他被烟熏过的唇。她一下一下地啄着他的唇。
她一双澄澈泛红的眼,盛满的是他一人。
她摸着他被烟烫到的手指,轻轻吻着,“没所谓啦,明天再戒咯。”
“我反反复复失败,你不介意?”他看着她。
她哼笑了一声,“介意啊,所以你最後要成功啊,不然我会介意到底。”
他突然翻身,用力捂住她的眼。她的凝视对望,明明是心疼,可落进他眼里,更像怜悯,他承受不住,捂着她的眼,似也等同怜悯了他自己——
错了,他该怜悯眼前这位Madam,她才真够可怜的,倾慕追求的未婚夫早在半年前死了,顶替上位与她结婚的丶与她亲密的是另一个男人。
他轻轻吻着她。
可怜的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