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可以和她这种没有掌握任何权势的人来说道,甚至来一句“喔呦,贪那麽多钱啊”,但不能让她来为犯了这麽大错误的罪魁祸首去恳求裴聿怀。
说到底她连这件事都听不明白,又怎麽能开口请求。就算知道,也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这样做,对于那些寒门学子而言,造成了足够大的伤害,倘若不加以严惩,那麽势必会助长那些人的气焰,更加为所欲为。
而陆瀛溪不可能不知道,他对姣枝一笔带过那些寒门学子,其实他也没想让姣枝明白,饶了这麽大半天,只是想让她去求一求裴聿怀。
她不会去说的,但这里是陆家,是阿娘的母家。
会杀头的。
姣枝犯了难,她轻轻叹了一口。
裴聿怀带着一身寒雨走了进来,听到姣枝叹气,原本冷淡的神情染上一丝别样的情绪,他笑着问:“怎麽突然叹起气来?”
见到裴聿怀的姣枝立马站起身摇摇头,她正走过去,裴聿怀却低头看着她长裙遮盖若隐若现光溜溜的脚丫子。
她还没完全走到他跟前,裴聿怀便先来到她眼前,将她打横抱起。姣枝被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呼一声,她慌慌张张擡手鈎住裴聿怀的脖颈,而身前的人似乎毫无察觉,仍旧大步迈向床榻。
“我的鞋子呢?”姣枝忍不住没话找话。
“这时候知道来找鞋子了?”
裴聿怀揶揄地微擡下巴,姣枝顺着他的动作探去,看到角落里的那双属于她的鞋子早已被洇湿了,确实不能穿了。
她没有固执地追问自己全身上下怎麽就鞋子会湿成这样,毕竟她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地方了。
裴聿怀的怀抱很稳,她还能感受到侧腰连接他的身体,她的视线虚焦地落在他脸上,直到整个身子贴在床上,姣枝圈着裴聿怀的手并没有松开。
她愣怔回过神,完完全全地看向裴聿怀,两人的面庞近在咫尺,似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出来的气息,姣枝眼皮轻颤,心也跟着恍惚,她这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
脱离了沉重的桎梏,裴聿怀并没有就此离开,他的一只膝盖跪在床上,身子微微弯着,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姣枝却忍不住伸手拿过被子盖住自己的双腿,她弱弱地擡眼,疑惑道:“我们今天还是不回宫吗?”
裴聿怀缓缓直起身子,回答:“等会回去。”
确实不能停留太久。姣枝毫无意外道:“刚才陆表哥来找我了,他说了一些事情,我没听明白,但好像是很麻烦的事情。”
裴聿怀目光落在她脸上,冷淡清俊的眉眼毫无意外,轻轻点头道:“是挺麻烦的,牵扯到不少的朝廷大员,不好下手。”
看起来应该要考究到方方面面,现如今裴聿怀的根基未稳,一下子将朝中老臣连根拔起,势必会物极必反,但又不能放任不管,让其为所欲为,所以还得徐徐图之。
姣枝不明白其中深谙,她点头应了一声,她笑着说:“没关系的,慢慢来,我相信你可以的。”
裴聿怀望着她的笑颜,心情一下子也跟着荡漾起了涟漪,他蹲下身来,轻轻触碰她的脸颊,怜惜道:“谢谢你。”
姣枝感知到裴聿怀的冰凉的手指在脸颊上游走,她微微侧过脸,让他的指尖肆意在脸上任意游走。她目光轻而下移,望见聿怀的衣摆与鞋面微湿,这里与别的小院有一段距离,从迹象来看,裴聿怀一直在隔壁的院子内。
裴聿怀留恋在姣枝脸上,她的面容干净白皙,而他的手也过分的苍白,一瞬间竟不知道究竟是她白一些,还是自己。
回想方才的陆瀛溪,他啓唇道:“你没有别的话对我说了吗?”
姣枝露出困惑,摇摇头说“没有”。
裴聿怀也没多问,他等着人送来一双干净的白色花纹云头锦履鞋後递给姣枝。
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的姣枝说了一声谢谢後,弯腰把鞋子穿好,问:“那我们要走了吗?”
裴聿怀干脆道:“走。”
姣枝留意地面的水渍,忽而想起凝珠,她本意是想要问一问,但凝珠也被卷进这些事情里,大概也不好说什麽。她也就没有张口问。
来陆府门总是有一堆麻烦事,有时候觉得还不如待在皇宫舒服。她昏昏沉沉地闭上眼,耳畔传来裴聿怀的低沉嗓音,在安静的马车内很是醒耳。
“陆瀛溪他是不是让你来求我了?”
姣枝意外地睁开眼睛,知道自己瞒不住,轻轻道:“嗯。”
见她无动于衷,裴聿怀便循循善诱道:“那你怎麽不求?或许我真的会心软呢。”
姣枝目光炯炯地移过去,昏暗的天色看不清当下几时了,裴聿怀的神情融在夜色中,晦暗难辨。
她见过许多模样的裴聿怀。
他并非全能,也并非不会难过。
“这件事的始末究竟是怎麽样的,我并不清楚。而我不应该在我自身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来说一些话阻碍你的判断与进度,如果他们当真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也不应该由我来参合求你原谅,况且,并不是陆家人对我有恩,是佑善阿娘对我有恩。”姣枝的神情执着又认真,声音却是脆生生的,如同青枣,清冽香甜。
她眉眼弯起笑意,眉目如画,声音更是干净清澈:“我相信你的决定,我也不想你为难。”
他们选择让姣枝为难,但姣枝选择不让他为难。
他真是不知道该说什麽好呢。
裴聿怀整个人懒懒散散靠着,漆黑坚定的眸光在此刻染上了柔软,而那份少有的温柔定定地落在姣枝一人身上。
少年闷笑道:“姣枝啊,你怎麽那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