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人已经走出长安城外,凉爽的秋风轻轻拂过,好似更加刺激着人。
姣枝不知道该作出何种表情,她每种情绪都过了一遍,看清葛存不满的表情,以及裴聿怀故作感伤的情绪,好似有东西在牵引着。
姣枝心想嘀咕裴聿怀怎麽好意思的,他们明明没差岁数。她在葛存的施压下,不情不愿地说:“陆表哥。”
裴聿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又飞快地被压下来,他颔首道:“表哥好生分呢,不愿意喊一声哥哥麽?”
少年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清亮动听,明艳到每根头发丝都浸透着漂亮,蛊惑,让人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姣枝擡起干净剔透的瞳孔倒映着世间万物,中心是眼前这人。
她呼吸轻轻的,好似被蛊惑,喊得心甘情愿:“哥哥。”
清脆好听的女声在田野间散落,风吹麦浪。
姣枝不去看裴聿怀作何反应,而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裴聿怀盯着姣枝的背影,发现她的耳朵连着脖子红成了一片,好像是一片火在烧,很特别,也很童趣可爱。
他唇瓣弯起,眼睛也溢出笑意来。旁边的葛青觉得这样好似变得更奇怪了,但又迟钝地想,好像都是这样,他当下只觉得这位郎君似乎挺喜欢姣枝的,听一声哥哥就能笑成这样。
走到田地里时,好几位老翁老媪正坐在地上哭,捡起已经坏了的麦子,叫苦不叠。
这里有一大片土地都已经被踏坏了,甚至严重到颗粒无收,姣枝望着一片糟乱的田地,心里也被搅乱,跟一锅稀烂的粥似的,她呆呆地看着这些。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她跟着裴聿怀回去的路上。
裴聿怀在她旁边温声询问:“今日出现的那匹马,你是怎麽知道从田地里出来的?”
姣枝知道裴聿怀这麽问起,是引起了他的疑惑。
或许他已经知道,她没有旁人所想的那麽蠢笨,还是能发现什麽的,但也不是那麽聪明。
姣枝在身旁那道不容忽视的目光下,颤着垂下眼睫,目光略显空洞,好似在回想什麽,恍恍惚惚望着远处,闷闷不乐地说:“我看见马蹄上有泥土,马腿上有杂草。”
裴聿怀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你的心思很细腻,我对这些了解甚少。”
“我自小在田野乡间中长大,了解的是我熟悉的东西,但在皇宫内,若要识别那些珠宝玉器丶上等珍馐,我定是不如你的。”她安慰後,亦不多言。
回去的路上因为没有葛存他们,很是安静,没有人说话时,这样的安静,更显厚重。
路旁高深的树木透过枝叶的间隙照射下来,映出一道道影子,姣枝思绪放空。
许久後,她看向旁边的裴聿怀,深吸一口气,好似下定决心一般,认真道:“聿怀,从前我们那个地方来过一位富家郎君,他的马匹踏坏了很多庄稼,让我的叔叔伯伯在那一年里颗粒无收,过得很惨很惨,婶婶嬢嬢整日以泪洗面,反复争吵。
“後来,那些富家郎君因为势力大,拍拍屁股就能走人,而我叔叔伯伯什麽都没有做错,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看到我婶婶在过年那日上了吊,叔叔发了疯,嬢嬢伯伯没钱,打算去借钱过一个好年,却死在天寒地坼的路上。或许不完全是因为这件事造成的原因,但是我知道,一定和这件事有关。”
她从来不与旁人说这些,而别人也不会认真地听她说这些,索性沉默些,再沉默些。
姣枝虽然不聪明,但是不代表她什麽都不懂不明白。
况且傻子都能知道谁对他是好还是坏,而姣枝自小就被抛弃,心思比寻常人更为敏感,所以她能看得懂别人的情绪。
裴聿怀静静地看着姣枝,把她脸上的情绪一丝不漏地看个干净。
从前的他总觉得这些离他好似很远,可是因为姣枝的存在,越来越近,姣枝的出现,姣枝的反应,都在告诉他,他不是一个特别好的皇帝,不是一个特别负责的君王。
天下并没有国泰民安的盛况,无数角落藏匿着腌臜,令他头疼无比。
他越是这麽瞧着,越是觉得自己很失败。
最难受的并不是因为他做的不合格或是失败,而是眼前的小娘子知道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