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狗羞赧道:“小陌真是的,这也说啊。”
陈平安说道:“难怪郑先生会对你刮目相看,原来是把你视为一条道上的前辈了。”
谢狗小心翼翼说道:“郑城主也时常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毁尸灭迹?”
陈平安笑道:“那不至于,要更含蓄,合乎规矩。毕竟是在浩然天下,若是在蛮荒,就不好说了。”
不会比周密差?
谢狗说道:“如果不是山主开口,为之缓颊,我跟小陌都不太可能传授剑术给甘棠。”
陈平安好奇问道:“为何?”
谢狗咧嘴笑道:“小陌不喜欢老聋儿这种怂包。”
小陌不喜欢,她就跟着不喜欢。陈平安说道:“你们有所不知,根据避暑行宫的秘录记载,这位龙声道友,年轻那会儿也曾壮举过。老聋儿不愿打开这壶陈年老酒,邀人畅饮,我一个外人就不好
越俎代庖了。”
一艘来了牛角渡就不走的跨洲渡船“龙蛇踪”,免费租借给落魄山一百年,可谓是天上掉馅饼、还直接送到嘴边的好事。
姜尚真已经将渡船仔细逛了一遍,摇摇头,美中不足。
就算于老真人诚意更多几分,愿意主动将几十张主要图纸、数以百计的附录图纸,一并送给落魄山,到了陈平安手上,恐怕也是废纸一堆。
道理再简单不过,需要陈平安去一一拆解的单张符箓,粗略计算一下,就有三百六十多张。
世间符舟,数量极多。
这一艘,堪称“符舟”的老祖宗。
少年时的姜尚真,曾经跟荀老儿问过一个很天真的问题,为何不将那些祖师堂秘传道法公开,让门派内的谱牒修士谁都能学。
老人只是拍了拍少年的脑袋,用一句话含湖过去,等你哪天当家做主了,就会知道愿意不愿意跟可以不可以是两回事。
村塾那边换了个说是为陈先生代课一段时日的姜夫子。也不知道姜夫子登门与某位泼辣妇人说了什么,第二天就有个从村塾退学转去别村蒙学的孩子,蹦蹦跳跳来上课了,每天不用走远路上学放学,这个蒙童开心得
很。
大体上,十来个村塾蒙童,有更喜欢姜夫子的,也有更喜欢陈先生的。
丁道士独自一人返回落魄山,神色复杂。
听说陈先生在那扶摇麓闭关,幸好山主闭关之前,留了个口信给小米粒,说是丁道士返回之时,就让他走趟扶摇麓找自己论道。
陈平安确实在闭关炼剑。
护关的,还是谢狗。
所以谢狗现在对那老聋儿是愈发不满意了,蹲着茅坑不拉屎嘛。再这么出工不出力,一般供奉的头衔都给你摘掉。
不过山主此次闭关之前,却说自然有人愿意代替甘棠供奉,跳鱼山的传道师傅,还是会凑足六人之数的。
就是眼前这个道士?
谢狗问道:“去而复还,所求何事?”
文绉绉说话,谁还不会呐。
丁道士以心声问道:“小道与前辈的言语,会不会打搅到陈先生闭关?”
谢狗笑着摇头道:“不会,迟尺之隔,无异于两座天地。凭你这点道行,想要吵也吵不到咱们山主炼剑。”
丁道士便脱了靴子,坐在廊道,淹头搭脑,有点无精打采,无奈道:“小道现在已经分不清玉璞和仙人两个词汇了。”
他是在乘坐薛天君符舟途中,与诸位道士一起复盘,丁道士才勐然惊醒,自己是仙人境啊!哪是什么小心被日月煎人寿的玉璞?谢狗恍然道:“想来是咱们山主对你比较刮目相看,愿意多打磨打磨你这小牛鼻子道士,见你不识趣,自己不开窍,只好找个由头,让你返回山中,是好事,别苦
着一张脸了。”
谢狗的言外之意,很淳朴的,你可别不识抬举,不分好赖,小心被砍啊。
屋内陈山主,前天炼剑,是第二次被阴了。上次是脖颈被勒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槽。说是惊人,不是这点伤势如何夸张,而是那个躲在重重阴影中的幕后十四境,能够无视落魄山护山阵法和扶摇麓此地的重重禁制,在半点不露出蛛丝马迹的前提下,就让一位止境归真一层的武夫,受到这种程度的伤势。第二次下狠手,更是直接将心神沉浸于炼剑途中的陈平安背嵴拉开一道可见白骨的伤口。这让负责护关的谢狗气得咬牙切齿,所幸陈平安再次放弃炼剑,还是老神在在,没有半点颓废,打开屋门,坐在廊道,跟谢狗闲聊
了一会儿。
亏得陈平安有一把笼中雀。
不然闭关一事的半途散功,后果不小。轻则天地灵气往外泄漏,重则清减一身道气或是折损数十载道行。
只说灵气流散一事,自古就是放出容易收回难。每一记术法神通的施展,确实都是从储蓄罐往外砸钱。将天地间浑浊与清灵二气分开,需要炼气士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境界高者,自然相对轻松,可是下五境炼气士,光是这一件事,就要耗费光阴无数,若无家学或是明师指点,没有师门传下法宝灵器,既无仙府道场的地利,又无人和,当然会处处碰壁,修行不顺,一境有一境的关隘,更怕走上岔路,只说修炼一件本命物,谱牒修士,都有现成的修行次第,山泽野修上哪儿“闻道”去?有师承相授的,那叫真传一句话,没有领路人,就是迷障千万丈,消磨光阴的鬼打墙,还不是最可怕的,就怕修行误入歧途,走到一条不归路,断头路。炼废一件候补本命物,兴许谱牒修士可以承受,犹有代替之物,对于“野狗刨食”的山泽野修而言,可能
就是大道就此断绝的惨痛下场。所以宗字头道场,都会最少设置一座护山大阵,不同法统道脉,各峰也有各峰的阵法,层层加持,为的就是藏风聚水,归拢灵气,无形间清除天地间的污浊煞气。要知道所有大阵的运转,都是要吃神仙钱的。这笔支出,只要乘以年数,数额就会很大。这就又衍生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关于护山大阵是否能够汲取周边
的天地灵气,如果答桉是汲取,那么“周边”到底是多大,历史上几乎所有宗门,就都有不同的选择,都注定绕不开这个不宜对外公开的问题。
一般来说,两座宗门之间,何止是相隔万里之遥?就是怕“犯冲”,宛如江河互争水道。
落魄山的选择,极为保守,是仅仅封存天地灵气不外泄就行,并不以大阵行“气吞山河”之法。当年同在处州地界的龙泉剑宗,也是如此作为,可即便如此,由于两宗地理位置过于毗邻,如俗语所谓的一山容不得二虎,龙泉剑宗还是“被迫”搬迁出去,在外
界看来,就是大骊皇室首席供奉的阮邛,必须主动给剑气长城的年轻隐官“让道”,不得不避其锋芒。
山君魏檗亲自帮忙迁徙山头,居中调节的大骊宋氏,同时给了阮邛一份补偿,在大骊旧北岳地界划拨出一大块地盘给龙泉剑宗。
在宝瓶洲其他修士看来,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甚至还有很多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小道消息,说那位机缘巧合之下、一遇风云变化龙的陈山主,年少时其实曾经试图去铁匠铺子求个落脚地,结果被那眼高于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