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人这一生之中,最特别的东西,就是‘欲望’和‘恐惧’。”
“凡所欲皆不可得,凡所惧皆会发生。小道君,在千百次轮回中,你都始终未曾迷失,这很难得……但我,找到了你的欲望和恐惧。”
他们周身的场景,又忽然变了。
他们身处一片广袤的雪原,凌空而立,天地间的一片苍茫白色之间,只有一群小小的黑点,像踽踽而行的蚂蚁,缓慢地行走在深雪之间。
若仔细看,便会发现那些被长长铁链锁在一起的人类身上,大多沾染血迹,有的人走路一瘸一拐,有的人哀叫着捧着断肢,伤口被胡乱包扎起来,或生生暴露在呼啸的寒风里。
相阳秋说:“仙魔之战後,延宕川被九观圣封笼罩,这边的魔族过不去那边,那边的人却可以过来。”
“万里延宕川,在当初那一战,不知遗落了多少仙灵法宝,总有人愿意为那些身外之物,不惜自己的性命。”
“其实人的生命,真的是蜉蝣一般渺小的东西,对不对?你如何护着他们,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珍惜。”
燕拂衣顺着他的手指,向下看。
“可惜他们不知道,或假装不知道,”相阳秋愉悦地点了点,“我的部下无法从九观圣封的保护下抓人,我可以。”
“只要他们被贪婪驱使,心怀侥幸,靠得足够近。”
一道黑红凛冽的魔气从他的指尖飞出,精准地射|在那长队人类中,为首一人的眉心。
那人连一生惨叫都没发出来,便当场炸成了一蓬血雾。
人群发出绝望的骚动,有人崩溃地想要脱离队伍,而魔尊就只是手指轻点,一道道魔气就仿佛天空落下的雨,将所有离开队伍的人统统抹除。
就好像狼在窥视惊恐的羊群。
“这都是本尊此去延宕川,抓回来的人族与妖族修士。”
相阳秋微微俯身,殷红的唇贴在燕拂衣耳侧,带着冰寒的气息,说出最残忍的话。
“今日,他们都交由你来处决。”
空气中凭空被拉扯出来一柄修长的剑,燕拂衣鬓边渗出冷汗,他看见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擡起来,一直握住剑柄。
从第一次拿剑开始,他的手就极稳,可以站在飞流的瀑布之下,重复单一动作整整一日,都不会有丝毫变形。
可如今只是擡起剑,那一泓剑光,都颤抖得不成样子。
“只是练练手。”相阳秋笑道,“再过五十年,九观圣封一破,本尊便带你去人间——你或许一日不愿归降,那便一日一日,由你,亲手杀尽天下人。”
“到时,你还拼命守护的,又是什麽?”
他指尖温柔地抚过燕拂衣已浸透冷汗的眉眼,将一缕飘散的发丝别到耳後。
然後不带一丝温度开口:
“杀。”
……
人间,九观树下。
夜已经深了,但仍有一队队兵丁披坚执锐,巡逻在被围起来的长长的川谷入口,他们手中拿着火把,将那一片地方照得亮如白昼。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散落的修士,或是高高飞在空中,或是警惕地盯着道路来处,一刻也不敢懈怠。
在仙魔之战後第三年,由于延宕川过于混乱,时常有不明人口失踪,大夏的人皇与仙门达成共识,各派人手,严镇在这战场入口处。
未经允许,不论凡人修士,一律不得擅入。
可即使如此,也防不住前仆後继前来寻宝的人。
盖因仙魔战场中的好东西实在让人眼红,当时一切发生得太快,在魔尊的无差别攻击下,不论是刚刚引气入体的小修士,还是化神丶合体期的大长老,都有在一瞬间陨落的可能。
而当时参战的人们又太疲于逃命,没人来得及带走故人遗物,一直到现在,埋葬在川中的法宝,依然不计其数。
贪婪,永远是最强的催动力。
人皇派来的守阵者,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大夏战神,几十年来唯一受封的异姓王,揽剑王虞长明。
如今已经夜深,可这位荣宠正盛的王爷,并不在寝帐之中。
虞长明牵一匹黑马,漫无目的地走在山坡上。
五十年过去,他的外貌没有任何变化,看上去仍然是英俊神武的青年人,实力更是已经结成金丹,在战场上百战百胜,帮助王朝一统天下。
要说有什麽遗憾,大概就是与曾经肝胆相照的好友,渐行渐远。
虞长明过去一直不明白,封锈涯为何突然间对他冷淡起来,好像……好像是从那次在墨襄守城,小封莫名陷入昏迷开始。
那次醒来之後,小封一反常态,急慌慌地要去找他一直看不顺眼的燕侠士,连自己的伤都全不在意。
对于自己在那一天的选择,虞长明自问无愧,可在好友的追问下,又实在难以啓齿。
他心里终究还是明白,自己的选择,逃不开懦弱和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