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回去,魔尊定然还留着後手阴谋,他竟能从延宕川无声无息抓来这样多的人,谁知道他还能干出什麽。
他丶他得……
他必须得在燕拂衣无暇顾及的时候,不能让他再失望了。
他如此努力地守护着的这个世界,不能再让他失望了。
……
燕拂衣被扔在地上。
他实际上已经不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当疼痛深入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的自我保护意识开始运作,以至于连意识都会变得麻木。
他甚至感觉,那条被自己亲手斩断的手臂还在,手中似乎都还握着剑。
人生的前二十馀年里,几乎每一日,他都是那样握着剑。
有人死死扼住了他的脖子。
“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魔尊那种永远毫无波动的优雅气度消失了,他简直比被相钧激怒时更情绪不稳,“这就是你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这样做,你以为就能违抗本尊的命令!?”
燕拂衣垂着眼睛,像一具毫无生机的木偶,一声不吭。
狂怒的气流像风暴般席卷过他身侧,可处于暴怒中的魔尊,反倒让他发觉出一丝荏弱。
原来,你也终究是人。
这个不愿相信,却切切实实给予他一般血脉的生身父亲,原来也终究力有不逮,就像当年,连自己所爱之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真是可笑啊。
所谓魔尊,口口声声欲要崩毁一方世界,却连手中的东西都留不住,连对他这样小小的年轻修士,都会无可奈何。
他还没有把情丝全部放在魔尊身上。
燕拂衣近乎无情地屏蔽杂念,屏蔽身体上所有无法忍受的痛苦,让自己全神贯注地想这件事:
还差一条,只差一条。
他要完成自己的任务,让魔尊相阳秋,从此成为一个可以被杀死的“人”。
只要魔尊真的死掉,那麽守夜人的性命,也就无关紧要了。
到时候他才可以去死,到时候他的性命,才不关联着整整一界生灵,不牵连到那沉重地压在肩上,让他再喘不过气来的责任。
要……怎麽做?
最後一根情丝,到底在哪儿?
能够呼吸的空气在变得越来越少,气道被死死扼住,对身体的感知也越来越微弱,燕拂衣的眼前一片模糊,意识不断向深渊滑落。
“本尊完全可以等待九观树倒塌,封印破碎,然後在你面前,将这整个世界的生灵,都先杀净。”
魔尊冰冷到无机质般的声音在燕拂衣耳侧响起:“但你让我很不痛快,小道君。”
“你毁掉了我的耐心,那麽就让我提前试一下,最後一个法子。”
魔尊终于放开掐住燕拂衣脖子的手,黑红色的魔气凝聚成长长的锁链,死死锁住剑修的手腕丶脚踝,将他整个人拉扯成完全被固定的形状,连一根手指都不能挪动。
但那也实在不是什麽新的招式,甚至没有把燕拂衣的注意力从正在思索的问题上移开。
燕拂衣现在,已不大在意魔尊会怎麽对付他,他自己都想不出来,还有什麽事能让自己害怕。
他要……要完成任务,然後回家。
“你以为,整整五十年,我仍什麽都发现不了吗?”
相阳秋绕道被他五花大绑的猎物身侧,冰凉的手指慢悠悠划过他的侧颈,尖长的指甲带出一串鲜艳的血珠。
一个人身体里,怎麽会有这麽多血。
相阳秋的五指收拢,掐住青年尖削的下巴,狠狠将他的脸擡起来。
“你以为,我所窥破的你的欲望和恐惧,都是笑话?”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或许你们,更愿意将那欲望,称为‘爱’。”
虚无的黑暗之中,好像有什麽呼之欲出的东西,轻轻波动了燕拂衣心底深处,那根凝静的弦。
“你以为我没有发现,”相阳秋的声音像是在耳语,“你的身上,还带着另一个鬼鬼祟祟的魂魄。”
就好像有白亮的光,突然刺穿了一整片黑沉的雾气。
在燕拂衣真正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惊惧地睁大了眼睛。
——在魔尊面前他还从不曾如此失态,可身躯已经自动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在折磨中愈发沉缓的理智还未明白那话中的所有意思,本能的恐惧已在全身上下翻腾,让他胸中一阵滞闷的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