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一时间竟真的僵滞住了。
无边黑暗的魔域之中,相阳秋是唯一站着的人,他的臣民和附属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对无上的权威了力量俯首。
但很多年来第一次,无所不能的魔尊,竟感到凡人般的虚弱。
魔尊只是一擡手,他们身边的景象便在瞬间改变,那些黑压压的魔都不见了,血腥不祥的乌毒牢废墟也不见了,相钧一怔,发现他们竟已身处无相宫主殿之内。
魔尊沉吟了一下,居然撤去威压,也不急着将守夜人从儿子手中夺走,甚至放缓了口气。
“钧儿,不要任性。”
“我不是——”
“你明不明白,如果我真能勘得神位,破碎虚空,就有可能回溯时空,说不定能在万千世界之中,找到你娘当年逸散的魂魄。”
相钧一呆,第一反应竟然是低头。
他终于敢去看看燕拂衣脸上的神色,又不能不为自己所见的心痛。
燕拂衣一直很安静地被他抱在怀里,以他的身体状况,也实在不能做到更多。
而在此时,那截伸出衣袖的苍白的手腕,都在极为用力时浮起狰狞的青筋,单薄的胸腔一震,鲜红色便又从唇角溢出来。
燕拂衣的眼睛很久没这样亮过,他呼吸急促,深黑的瞳孔中风暴肆虐,视线从他手中的吊坠,很慢很慢地转开,落在还浑然不知的魔尊身上。
相钧突然很清晰地感到,他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又下错了一步棋。
现在他把所有人都推到了悬崖边,稍有错漏,或许整个世界都将倾落下去。
可魔尊还在说话。
“我为今日的局面,早已布置了上千年。”
“你以为守夜人是那麽容易诞生的吗?若是不让一方天道感觉到最迫在眉睫的威胁,祂怎麽可能创造出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窍?这是欲成神者与天道最精巧的博弈,不是挑战者被永困此间,便是天道尽毁,都成为新的神格诞生的登天梯。”
相阳秋似乎自己都感到很痛苦,可或许是所有话都一个人憋在心里太久,此时他万古无波的心境被挑出波澜,控制不住似的不断说下去。
“只要坐上这张赌桌,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或许正是因为我逼迫天道不得不设立守夜人,祂才会从中作梗,让你不可救药地爱上他。”
“那或许只是一种错觉,钧儿,你还年轻,容易被一时的激情冲昏头脑——但只要为父大业功成,成为新的世界主宰,你便是真正的天道之子,那时想要什麽样的道侣没有?”
相钧苍白着脸,只问:“你与她当年,也是‘一时的激情冲昏头脑’吗?”
“如果不是她死了,而你把找回她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成神上,”相钧问,“你还会这样不择手段地执着吗?”
魔尊蓦然一震,竟後退了一步。
相钧仰着头,挺直了背,他在豁出去的时候,竟然也敢反过来成为那个质问的人。
“这一方世界,有什麽不好?”
“留着这一方世界,留着这个她曾诞生丶生活过的地方,又有什麽不好!”
“你已经成为了无人能敌的此间最强者——可其实你根本不知道,虚空中是否真的还存在着早已死去的人的魂魄,你只是在赌,可这一次若再赌输了,就连这最後一块能借以凭吊思念的墓碑,都没有了。”
相钧说:“你既然已经在这世间有过牵挂,难道都不能理解,我也会有牵挂,也会有愿意去用生命交换的东西——甚至你有没有想过,你最爱的人的存在,不是天道对你的报复,而是这世界对你,最後的挽留。”
魔尊的眼睛愈发猩红:“你娘已经死了!”
“可我还活着。”
相钧深吸一口气,微微笑了一下,再次握紧那柄匕首:“或许,父亲,你要让我也去死吗?”